过青山 第3章 试探

京城繁华喧嚣的街头，近来一桩连环盗窃案搅得人心惶惶，阴霾密布。

与往常不同，此次竟引得燕王赵凌亲自督办。说这不重要，可燕王亲自来了；说重要，却只是小小盗窃案，本不应惊扰燕王亲临。

他身着华贵锦袍，衣袂飘飘，非凡气度展露无遗，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严。身旁紧紧相随的一众侍从，队伍浩浩荡荡，气势非凡。

“燕王到——”

“见过燕王殿下。”

沈亦安早已到了现场，见燕王驾临，忙不迭行礼，头颅始终低垂，不敢有半分僭越之态，只因直视皇家乃大不敬之罪。

更何况前段时间还因科举之事在燕王面前留下了不佳印象。

行礼完毕，她便即刻将全副心神重归案件线索，试图于这纷繁杂乱的现场寻出更多关键所在。

赵凌在四周转了转，被沈亦安那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的神态深深吸引，心内不禁萌生出浓厚兴致，开口问道：“沈小姐对此案可有何独特见解？”

沈亦安正要开口，却忽的顿住。

沈小姐？他怎会知自己的名字。

“王爷认错人了。”她始终未曾抬首，“在下名为陈忆，与王爷在宫中有一面之缘。”

赵凌紧盯她的面容，察觉到她一丝不自然，饶有兴趣地开口：“看来是本王认错人了，那陈录事可否说说此案？”

沈亦安听闻，松了一口气，极为谨小慎微地答道：“回王爷，下官以为此案绝非寻常盗窃之案，作案手法似有一定规律可循。”

“哦？”赵凌微微颔首，目光中含着审视之意，“细细说来让本王听听。”

沈亦安深吸一口气，有条不紊、条分缕析地阐述了自己的发现与推测：“王爷，下官仔细察观，这几起盗窃案的案发之地虽说看似星罗棋布、零乱分散，实则皆靠近城中主要街道。且作案之时皆选在月黑风高、守备疏松之夜。被盗走之物亦非随意拣选，多为珍贵且便于携带之财物。下官据此推断，此盗贼必对城中地形了若指掌，且应有固定且隐秘的销赃渠道。”

“不错。”赵凌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言道，“陈录事仍与上次办案时一般认真专注。”

什么？

沈亦安满心疑惑，上次办案？她猛地向上抬头，钱凌的脸与他的脸重合，有一丝相像。

她旋即瞪大双眸：“你……你是钱凌？”

“没错。”赵凌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那日带了人皮面具，陈录事认不出正常。”

“赵凌——”

赵凌尚未开口，旁边的侍卫即刻呵斥道：“大胆，不可直呼王爷大名。”

沈亦安当即回过神来噤声，反倒是赵凌，朝身后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吾等曾经相识。”

他转头看向沈亦安，道：“不必如此拘谨，就如那日一般，继续探查。”

“是。”沈亦安口头答应，但行为却比那日恭敬许多，那可是燕王殿下，传说中冷面无情、狠辣残暴的活阎王，科举之日已经让她领教，她可不想沾惹是非。

此后的查案过程中，赵凌总是不经意地试探：“陈录事断案如此精准无误，想必自幼便聪慧过人、天赋异禀。”

沈亦安并无慌张，小心应对：“王爷过奖，下官不过是多读了些案宗，积累了些许浅陋经验罢了。”

赵凌又道：“陈录事，本王见你思维敏捷，行事果断，不知你对当下朝局有何看法？”

沈亦安心头一紧，谨慎答道：“下官职责在于查案断案，朝局之事，下官不敢妄言。”

不敢回答？

赵凌微微一笑：“但说无妨，本王只是与你随意聊聊。”

沈亦安斟酌片刻，又瞧了瞧旁边侍卫，在得到赵凌命令的情况下说道：“下官以为，如今朝局看似平稳，实则暗潮涌动，各方势力需平衡制约，方能保社稷安稳，百姓安康。”

赵凌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依你之见，本王当如何自处？”

“王爷尊贵，下官不敢妄加揣测。”

“陈录事莫要如此谨小慎微，本王真心想听你直言。”

沈亦安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王爷当以天下为重，以百姓之心为心，方能得万民拥戴。”

赵凌沉默片刻，而后说道：“陈录事所言，不无道理。”

随着调查的逐步深入，两人之间交流甚少，但默契丝毫不减。

终于，随着真相的渐次浮出，案件亦接近尾声。

“王爷，富商的案子如何了？”沈亦安开口问道，经过这些天，她还是感到不对

赵凌听后，拂了拂衣袖，白皙的手指露出一截：“上次的案子确有诸多蹊跷之处，当下仍在深入探查之中。”

言罢，他并未等沈亦安开口，随即转身离去，他登上马车，拿起一旁的茶水，面容恢复冷峻：“去查陈忆。”

“是。”

而这边的沈亦安望着他渐远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她能够确定的是，她与赵凌曾经见过，不止一次。

此后行事必须更为谨慎小心，绝对不能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否则所有的努力都将瞬间化为乌有。

只是令她更为震惊的是，钱凌竟是燕王，虽说她曾经听闻过关于燕王的种种传闻，但亲身接触之后，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她还做了许多大不敬的事。

————

夜幕悄然降临，这次沈亦安早早地躺在榻上，又一次回想起白日与赵凌的对话，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赵凌起了疑心。

怎样才能打消他的疑心呢？

沈亦安将被褥蒙住头，或许是陈思的安神香起了作用，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在这个充满权谋争斗和试探猜疑的尘世，稍有不慎便会瞬间坠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

三月，冬天彻底远去，天气已不再那般寒冷。

沈亦安出色的表现，不仅为众多受害者讨回了公道，亦为大理寺树立起了极高的威望。

上司对她的才能赞赏有加，很快，沈亦安便得以晋升，为六品大理司直，赐府邸。

这一消息于朝堂之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各方官员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官员投来了或钦佩、或嫉妒、或好奇的目光。

身为女子，竟有如此才能。

赵凌也听闻沈亦安晋升的消息，亲自带着贺礼前来祝贺。

这日，沈亦安的府邸热闹非凡。

她身着一袭浅蓝色的官服，身姿挺拔如竹，眉眼间透着几分英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微微福身行礼。

见到赵凌，笑着迎接：“不知燕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声音清脆悦耳，且不失恭敬之意。

皇家亲王亲自恭贺，她的面子该有多大，必定要恭敬些。

“不必行此大礼。”赵凌连忙上前扶起她，眼中满是笑意，“陈司直如今高升，本王特来道贺。”

“多谢王爷。”沈亦安谦逊说道，“下官能有今日，全赖上司赏识与王爷平日的支持。”

赵凌凝视着她，语气明显轻柔了些许：“陈司直过谦了，你的才能众人有目共睹，这晋升实乃你应得。”

“王爷如此夸赞，下官诚惶诚恐。”

两人移步至庭院中的亭子里坐下，仆人迅速送上了茶点，精致的糕点摆放在白玉盘中，茶香袅袅升起。

赵凌轻抿一口茶，道：“陈司直今后责任重大，可要多加保重。”

“多谢王爷关心。”沈亦安笑着回应，“下官定当不负众望，为朝廷尽忠效力。”

赵凌微微点头，说道：“这是本王的一点心意，还望陈司直笑纳。”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随从当即呈上了一个精美的礼盒。

沈亦安接过锦盒，盒子是事先打开的，里面躺着一块温润无瑕的玉佩，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她心中有些惶恐，连忙起身行礼：“王爷，这礼物太过贵重，下官实在不敢收。”

赵凌摆弄着身上衣摆，平整整的料子瞬间多了些褶皱，他示意沈亦安坐下：“陈司直莫要推辞，这只是本王对你的一点祝贺。”

“……谢王爷。”沈亦安只好收下礼物，再次向赵凌道谢。

赵凌放下茶水，突然话锋一转，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陈司直如此出众，不知出自怎样的家世？”

来了，试探来了。

想必他已经查到自己的官职是拿银钱买的了。

沈亦安心头一慌，赶忙稳住心神，说道：“下官出身平凡，父母皆是普通百姓，承蒙朝廷恩典，才有机会为朝廷效力。”

“当真如此？”赵凌微微皱眉，似乎不太相信，“本王观陈司直气质非凡，想必家族定有不凡之处。”

沈亦安强装镇定，微笑着回应：“王爷过誉了，下官自小在乡野长大，确实无甚特别之处。”

赵凌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心思：“本王只是好奇，若有冒犯，还望陈司直莫要介意。”

沈亦安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王爷言重了，下官岂敢怪罪。”

片刻，赵凌又道：“陈司直，如今你已晋升，可曾想过在朝中寻找依靠？”

沈亦安心中一惊，忙道：“下官只想凭自身本事为朝廷办事，不图依靠他人。”

“陈司直倒是有骨气，”赵凌笑了笑，“只是这朝堂复杂，有时孤身一人恐难成事。”

风吹动着他眼前发丝，沈亦安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去

“下官明白，但下官相信只要一心为公，定能有所作为。”

赵凌不再言语，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不一会，他再次开口：“不知陈司直听说没有，在官兵处理沈家时，嫡女沈亦安的尸体……竟不见了。”

他中途停顿片刻，仿若将一切尽握掌心。

又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吹乱了沈亦安的发丝，也让她的心愈发纷乱如麻。

她双唇紧闭，未发一言，只是竭力稳住那微微颤抖的身躯。

赵凌自然瞧在眼里，他双手交叠，手指轻轻搓动：“陈司直怎么了？要加些衣裳吗？”

“多谢王爷关心，不用了。”沈亦安不敢与他对视，拿起茶盏轻抿一口，道：“听王爷这样说，那尸体或许是让野兽叼走也未可知，总不是起死回生吧？”

“陈司直说的也对。”赵凌终于移开目光，轻笑一声：“或许是真的起死回生了，你说是吧陈司直？”

“王爷说笑了，下官一向不信什么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之言，也可能是……”

“也可能是她就没有死。”

沈亦安心头猛地一紧，强装镇定道：“王爷莫要拿这等子虚乌有的事打趣下官，若那沈亦安未死，又怎会藏匿至今不见踪迹？”

赵凌微微眯起双眸，缓缓说道：“或许她有难言之隐，又或许是在等待时机。”

“王爷。”沈亦安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洒出几滴茶水：“这不过是无端猜测，实难作数。”

赵凌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向远处：“本王也只是随口一说，陈司直莫要紧张。”

“王爷所言极是，下官失态了。”

赵凌点了点头，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本王就不多打扰了。”

“王爷慢走，下官恭送王爷。”

待赵凌走后许久，沈亦安仍愣愣地看向门口，茶水已然凉透，不过她还是仰头喝下，苦涩的茶水滑过喉咙，只觉心中烦闷更甚。

赵凌今日这一番话绝非随口而言，他或许已经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直接告发岂不更好？

她站起身来撩了撩衣摆回到卧房，又是一夜未眠。

————

次日夜晚。

“阿忆，有你的信。”陈思手头的事还未忙完，抽出时间将信交于她就匆匆离去。

信？还有人与她写信？

沈亦安走进屋内，屏住呼吸拆开信，见信上并无药粉才放下心来。

信中所言大抵是邀请几日后她去城中赴宴。

城中宴会每年一次，除皇室宗亲外只要是手持邀帖皆可参加，说是宴会，实则是借此攀附权贵罢了。

她本欲拒绝，害怕再次遇到赵凌，但仔细思量，自己刚晋升就拂了人家的面子，难免会惹人非议。

更何况赵凌既不选择告发自己，那就是自己还有用，只耐心坐观其变。

几日后，沈亦安如期所至。

她身着一袭素雅的长袍，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赵凌看到她的身影，立刻走了过来。

“陈司直，别来无恙啊。”赵凌微笑着说道。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沈亦安行礼道：“多谢王爷挂念，下官一切安好。”

赵凌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意：“陈司直今日真是风采照人。”

“王爷过奖了，不知王爷也有心思来参加宴会，未曾远迎。”

“无事。”赵凌顿了顿，道：“我在京中也当属闲杂人等，悠闲得很。”

赵凌说的轻松，但谁人不知，燕王野心勃勃，将他困于京中是为了防止他做些大动作，断了他篡位的念头。

宴会之中，赵凌忽的提出要与沈亦安一同到院中赏月，沈亦安心中虽有不愿，但在众人面前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与赵凌来到了庭院中。

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当朝大景王爷异常看中大理寺司直。

是福也是祸。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纱。

赵凌看着她，直白道：“陈司直，本王有意让你加入本王的阵营，为本王效力，共享荣华富贵，怎样？”

话音未落，沈亦安忙回道：“王爷，下官只想一心为朝廷办事，为百姓谋福祉，无意参与党派之争。”

看来不将自己告发是为了这些。

赵凌脸色一沉：“陈司直，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莫要不识好歹。”

沈亦安也倔强起来，双手握拳：“王爷，下官有自己的原则和立场，还望王爷谅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最终，赵凌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缓声道：“陈司直，是本王冲动了，向你道歉，但本王真心欣赏你的才能，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殿下，此事容下官再思量。”

倘若不加入，就要面临告发，不但还不了沈家清白，自己也要面临危险。

眼看有两条路，实际上就一条，这燕王打了一手好算盘。

话落，一阵尖叫打破了平静，一群黑衣人突然闯入宴会，见人就杀，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沈亦安一愣，立刻拔出佩剑，与黑衣人展开激烈搏斗。赵凌也毫不示弱，他指挥着随从，与黑衣人展开殊死激战。

幸亏年少时曾学过一招半式，沈亦安在刀光剑影中奋力抵抗。

在混乱中，她发现其中一名黑衣人似乎有意针对她，招招致命。

她心中顿时了然，这些黑衣人绝非普通的歹徒，他们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或许目标就是她自己。

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黑衣人终于被击退，宴会现场已经一片狼藉。

赵凌脸色阴沉，他立刻下令彻查此事，沈亦安也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必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陈司直无碍吧？”

“无碍，多谢王爷关心。”

“当众行凶，本王要去皇宫一趟，就不陪司直赏月了。”赵凌双手背在一起，转身离去。

“事务当紧，在下恭送燕王殿下。”沈亦安垂眸，躬身行礼。

待赵凌走远，她才开始思考这件事，不只是巧合，定然有猫腻。

她环顾四周，忽的听见一道刺耳的叫声：

“不…不好，快来人啊，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