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里。
恢复理智的季飞扬看着墙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字,默默捂住脸。
他和裴顾北一人占据一角,一个看天一个望地,难得有默契双双当对方不存在。
因为实在太丢脸了。
两人身后是一排铁椅子,宿醉未醒的社会人士充当观众,迷迷瞪瞪地欣赏两位灰头土脸的新人,越看越熟悉。
社会人士想了想,啊,像炸毛小狗。
民警同志一眼盯住季飞扬骚包到极点的两颗黑耳钉,又侧目看看裴顾北鬼来砍鬼的脸色,断定二人必是街道互殴的常驻嘉宾,进来便呵斥两人贴墙面壁。
“怎么回事!”
民警同志猛拍桌面,吓得季飞扬一哆嗦:“闹市里打架斗殴,你们两个很狂啊,是不是想进拘留所感受几天?!”
季飞扬顶一脸伤,说话大声点都觉得疼:“因为他偷我东西。”
“我偷你东西,脑子吗?”裴顾北冷笑,“你有那玩意儿吗?”
“你他……”身旁的民警一瞪眼,他悬崖勒马,咽回脏话,“你偷我菜,不,不是偷,那叫抢。”
裴顾北嗤笑,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注视对面,俗称看智障。
两人明明都是面壁,站法大不相同。
裴顾北哪怕境况如此窘迫,依旧能仅凭一个后脑勺传达出一种“我是领导来暗访”的孤傲感。
季飞扬在地上摸爬滚打沾一衣服土,脏兮兮不说,不知从哪学来一身流氓劲儿。
他双腿分开站,重心全压左腿,右腿不自觉抖哇抖,配合那黑耳钉,视觉效果那叫一个绝,走路上能被巡防民警视作重点关注对象。
季流氓义愤填膺:“警察叔叔,你不知道,这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抢劫!把我一箱子菜全抢走了。”
他装委屈可是一把好手,声情并茂地解释一通来龙去脉。
“我上前质问他为什么要偷我菜,他不承认,张嘴就骂人呢,甚至动手打人!”
季飞扬指着一脸伤:“警察叔叔你看看,看看,这小子下的毒手!这么帅的脸,给我干成猪头了!”
可能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噗。”
社会人士拼命憋笑。
姹紫嫣红季猪头继续输出。
“人性在哪,国法在哪,天理在哪?你个当街偷盗动手打人的贼,抬头看看我们祖国最优秀威猛的警察同志,人大热天跑出来抓你,不辞劳苦地教育你,不觉得羞愧、良心不安吗!”
“快道歉!”
季飞扬顶着一张“我是社会主义好青年”的脸,说的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振聋发聩。
若不是场合不对,一旁的醉汉恨不得鼓掌叫好。
裴顾北:“……”
民警:“……”
怎么感觉这小子把我的台词全抢走了?
民警咳嗽两声,说:“好,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这位呢,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我只有一句话想说,”裴顾北说,“你不如晃一晃脑袋听听是否有大海的声音。”
“你!”季飞扬怒了。
“我十一点半来到南丘老街,直接去的无事忙书屋。”裴顾北说,“书屋老板和路上监控均可证明。”
“我看到的贼和你穿着一模一样,而且我泡沫箱还在你脚边呢,人证物证俱全,你再狡辩?”
“那是别人丢给我的,至于衣服……”
裴顾北淡淡道:“你不如现在上网搜搜?”
季飞扬内心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往对面脚边瞥一眼,瞬间老实了。
男生判断对方经济情况如何的方式很简单,就是看鞋。
霎时,季飞扬眼前刷过一排0。
个十百千万……不想往下数了。
……他真认错人了。
把人富家公子哥当作小贼揍了一顿,不会被他财大气粗的爹叫来精英律师团当即上诉,控告法庭然后要他赔偿巨额医疗费吧!!!
倾家荡产!背负巨债!流浪街头!上街要饭!
他完蛋了!
见季飞扬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裴顾北懒得继续这场闹剧,和民警说:“直接调监控吧。”
-
十几分钟后,季飞扬彻底蔫成一朵枯萎的花。
裴顾北对互殴对象没有同情心,冷不丁补刀:“治脑子的同时顺便把眼睛看了吧,久病不医对社会有害。”
“……”季飞扬忙着找地缝,脸烫得要命,“兄弟,对不起啊。”
裴顾北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没再说话。
真相大白,全然是场美丽的误会。
但由于两人当街斗殴性质恶劣,民警并没有放过他们。
于是,几分钟。
季飞扬摸了摸只在纪录片上看到的和解桌,又拍拍身旁的椅子,心情奇妙地坐了下去。
他向来惹事生非,写过的检讨书比吃过的饭……夸张了,总之就是很多。
但还没在派出所写过。
民警说:“写吧,八百字检讨写完交给我。”
八百字,哎,轻轻松松。
季飞扬甚至能洋洋得意冲对面炫耀道:我是写检讨写大的!
虽然这事并不值得炫耀,单纯是季飞扬有病,他这人凡事总要争第一,写检讨书也不例外。
他思如泉涌,笔耕不缀,写着写着便翻了页。
而对面的裴顾北估计是业务不熟练,或者是单纯对自己为什么要在警局写检讨这事儿不爽,臭着脸才写了短短半面。
因为难度太低,季飞扬写着写着就分神了,甚至抽空转头看看隔壁的进度。
不知是否是错觉,好像每次他头偏向裴顾北,那人总会把字写大,其中有三个字体积最大。
季飞扬对别人写的内容不感兴趣,他肚子已经快饿扁了,于是加快进度埋头狂写。
十分钟后,季飞扬重重放下笔,抖抖文学大作,高调宣扬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我可以走了吗?”季飞扬上交作品,问民警。
“你写挺快啊。”民警草草扫一眼,“但不行。”
民警一指还在散发浓浓怨气的裴顾北:“报警人士声称,你们二人互殴的样子深深伤害了他老人家脆弱的心——”
“?”
“所以必须要看到你们在镜头面前举手发誓,他才不会因神经衰弱失眠缺觉。”
“??”
民警“欻哇”抖出一卷长长的纸。
“誓言在这,报警人士亲笔所写,等这位写完,你们开始吧。”
“什么时候录完,什么时候走。”
“???”
裴顾北指关节发出可怕的咯咯声。
书屋老头到底是得了一种怎样的神经病?!
-
烈阳高悬。
城镇像个巨大的蒸笼,从地表渗透出堪比汗蒸的效果,仿佛要将所有空气分子打包带走,不给人类留一口喘气的机会。
季飞扬饿的前胸贴后背,精神萎靡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操劳一上午,钱没挣,饭没吃,一箱子菜到最后还没追讨回来。
想到被偷了的菜,季飞扬就一阵心痛。
在他不死心反复追问民警能否立案的时候,民警从一开始的言辞恳切到最后的无语凝噎,只留下残酷一句:
“未达千元,不予立案。”
心碎程度不必言说,世界静音,聆听季飞扬破防的声音。
这个冲击力可比和互殴对象在镜头面前念书屋老头屎一样的字带来的伤害还大。
一切悲剧都是源自那个可恶的小贼……如果让他逮到,一定要他生不如死哭着下跪求饶!
他脸色铁青,叹口气,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我回来了。”
“哥哥!”
一道小而快速的身影飞扑过来,季飞扬稳稳接住,习惯性将人捧起来在空中旋转一圈。
“吃饭了没有?”季飞扬放下小孩,拍拍她的脑袋进屋换鞋。
“吃了!”季泱小朋友重重点头,“外婆给哥哥留饭饭了,在桌上。”
“哦,真乖。”季飞扬点头。
季泱跟在他屁股后面,好奇地问:“哥哥,你的脸为什么花花的?”
从季泱的视角看,哥哥的脸色似乎有些尴尬。
“摔了一跤,没事,不疼。你去玩玩具吧,哥哥吃完饭来陪你玩。”季飞扬敷衍道。
怕吓着小朋友,他迅速换件干净的衣服,转身进了厨房。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厨房。
逼仄的空间里仅放了一张长桌,几把塑料椅,一个冰箱和储物柜,只能吃饭,没法做饭。
屋子很小,两室一厅。
中间有限的活动区域被几个大木板分割成好几块,分别算作客厅、厨房,最后一小部分放了张床,便是季飞扬的房间。
这本是层双人房,基本够用,一下子多了三个人,就显得非常拥挤了。
季飞扬掀开菜罩,里面仅有两盘素菜。
小朋友今天还是非常可爱的,居然留了点肉沫给他。
他拧开高压锅,就着温热的白饭和凉透的素菜,像只被关千年刚一出世的饿死鬼,狂往嘴里塞饭。
“哎呀!你这孩子,菜不热热就吃,肚子疼了闹死你。”有个人影出现在隔板后。
“外婆。”季飞扬嚼着米饭笑道,“还热着,能吃。您今天烧的茄子香死了,我连干三碗大米饭。”
老人家刚扔垃圾回来,闻言乐了:“香哦,明天外婆还煮哈。”
“嗯嗯。”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哦,菜卖到这个点?都跟你说了别去,我来,偏不听。”外婆念叨着。
外婆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橱柜里,回头看他,声音立马高了三个调:“哎哟,又跟谁干架去了,脸咋肿成猪头了!”
“……没打架,你外孙那么乖一人跟谁打,摔了一跤。”
“你当我是街头老王家那个十四岁了九九乘法表还背不全的傻儿子?”
“……”季飞扬心虚扭头,“就,就卖菜回来晒晕了,起来就这样了,骗你干嘛。”
“哦,这样啊,那菜呢?”
“……”
季飞扬一阵窒息,支支吾吾地说:“放菜窖里了。”
“哦。”外婆又问,“那你卖多少了呢?”
“……”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碌。
季飞扬这会巴拉点菜,那边挪动会碗,最后实在挣扎不动了,从裤兜里掏出可怜巴巴的一把零钱。
外婆扫了一眼,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看看你那副街头小流氓的样子,路上见着都躲着你走,谁来买你菜?”
“别耽误事,老婆子我不需要你帮忙。”
“再让我发现你偷偷出去买菜、找人打架,腿别要了,我直接打折,你爬着上学去吧。”
“……”
冷静,犀利,无比凶残,直接把季飞扬干自闭了。
忽然,手机叮咚一响。
季自闭点开一看,什么伤心沮丧怀疑亲情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因为小森林APP的后台出现一个崭新的小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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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雨靴的猫】:老师好厉害^o^
萌萌哒的金主瞬间把季飞扬钓成翘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