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师?”
一阵甜亮的声音,由远至近,有位青涩的少女走到了他们面前,也打破了这严肃的气氛。
女孩儿出落得漂亮,虽说换上了奢靡的晚礼服,也着了浓妆,花悬还是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学生。
今晚主持人许诗儿身上的那件旗袍,就是出自她手,按照恒理一贯的传统,每年优秀旗袍的作者,可以获得陪同出席慈善晚宴的机会。
“老师,真的是你呀。”
远远见到个很像花悬老师的人,尽管她披着一件不合身的长西装,可她的身段和脸蛋,出众得让人过目不忘。
女学生猜测着走近,直到确定是花悬,也见到了围在她身旁的两位男士。
他们都太有名了,在港城,你可以不知道每晚出入风月场的那些公子哥姓甚名谁,也可以不清楚港姐选美的佳丽,最后到底嫁进了哪家豪门,可太平山顶的傅氏和陆氏,这牢牢掌控着绝对经济权的两大家族,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知晓呢。
从前在学校里,走路都要挨着墙边,上课被学生戏弄,连在食堂里遇到了,都不曾抬起头的女老师,现在却被众星捧月。
搂住老师腰肢的是傅家四少,他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他们几乎相贴着,傅四少身穿薄衫,面容冷淡,他把冷漠给了旁人,留了温柔给老师,即便老师的面色是涨红,看起来也十分狼狈。
而另一位,陆氏集团的独子,被捧在掌心上的少年,分明也靠得很近,却有些游离于他们,他仿佛正伫立于一场好梦的入口,可迟迟没有迈进去,他孤独地望着梦里盛大的火光。
“傅四少。”
“陆少。”
女学生有些紧张地与他们问好。
生涩如她,满是涉世未深的模样,几句鼓起了勇气的话,换来他们漠然的点头,其实就连这个敷衍的动作,都是看在了花悬的面子上。
“你的学生?”陆昴还是只看着花悬,目光不移。
“是的,今晚主持人穿的旗袍就是她设计的。”花悬做了介绍。
那件流彩旗袍,虽不是花悬的首选之作,可她明白衣服里融进了女孩儿所有的心血,热爱是纯粹的,不需要用天赋排名。
她想要夸赞自己的学生,又添了一句:“好看吗?”
没想到,花悬的话刚落,就听到了答案。
“好看。”
坚定的,他不犹豫。
答的人是陆昴,他的眼眸好温暖,将角落里的缕缕冷风化暖,他对着被傅荒抱在怀里的花悬,这样说道。
而答非所问。
陆昴一句话,惹得花悬身后的傅荒,将禁锢在她腰肢的手臂,锢得更紧了一点。花悬感觉自己腹部的器官,都快被这股力道给勒伤了,她艰难地回过头。
如果说陆昴是星河里的少年,那么傅荒就是地狱中的判官,冷脸冷眸,冰冷的声音,此刻还扬起了一分嘲弄的冷笑。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花悬只得想法子试着缓解这份凝重,她遂问女学生:“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被问的人羞涩地挠了挠头,话里带了些抱歉,也有几分无助,她解释道:“这种场合我第一次来,觉得很陌生也不习惯,就想着出来透透气,结果...”
支吾着,女学生不好意思地说:“结果...我笨得很,居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原来是迷路了。
也好,花悬刚巧能借着这个由头,逃离当下尴尬的处境。
“我送你回去吧。”花悬连忙说。
“好呀,那麻烦老师了。”女学生感激道。
两人商量妥当,可傅荒并不肯放人。
他的臂弯依旧牢牢地揽住花悬,没有松开一丁点,他将她们的话,置若罔闻,他看了花悬一眼,她就知道了,他不开心了。
既然傅荒不开心了,那么只要他不答应,今天谁也别想走了。
·
“我送她。”
陆昴平静地说,他撬开了地狱的一扇门,送进了一抹暖阳,却又轻轻关上了门。
在没人察觉的地方,女学生偷偷地瞄了眼陆昴,今晚她对他的印象极深,或者说全场的人,除了花悬,都该对他记忆深刻。
约莫半个钟以前,这位陆家少爷还闲来无事的,一掷千金去跟傅家三小姐傅芷争「玛门的眼泪」,你来我往间,项链的价格飙升,他们谁也不把钱当作钱。
可争着争着,陆昴却突然离场了,他从二层楼右边的那间包厢走出来,于众目睽睽下,匆匆离开。
牌子扔了,项链不要了,剩下傅芷独自生闷气。
不过现在看来,女孩儿知晓原因了,今夜的场子里,有对陆少来说比珠宝、地位、价值都更为重要的。
陆昴并非退让之辈,傅荒也是这个圈子里出了名的争强好胜之人。
如若换作别人,陆昴会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去争,少年如他,做什么都是不管不顾的,道德在他眼前,不值一提。可因为是花悬,他反倒停下了。
不过,如果当真是别人,那么陆昴,也许根本不会产生争的心。
从小到大,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他时常会想,自己是不是天生就如此,好像对什么都不存在热忱,又或许他生来就应有尽有,也就再无想要的。
陆昴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只是偶尔也想知道,倘若有朝一日,自己当真有很想要的了,那时候的他,会是什么模样。
“花悬。”
少年在所有人面前,在她和她的丈夫面前,单独念了她的名字,差三岁,尾缀却不加姐姐二字。
又单独的,自顾自的,只与她作了礼貌的道别,他说:“下次见。”
不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下次见面,她还会不会和今天一样,躲到自己的身后。
陆昴这样想道,他淡淡地笑着,保持了一点距离,带着女学生离开了。
·
他们走出视线的下一刻,傅荒就松开了花悬。
久被禁锢的细腰,终于得到了解放,即使她能猜到里面纤白的皮肤,必然已经发红了一整片。
腰的罪才受完,下颚又遭了惨。
“受伤了?”
傅荒冰冷的手掌,捏住了花悬脆弱的下颚,两侧还泛着被巴掌打到肿胀的红,偏偏这道道红色,一到了花悬这张脸上,就连受个伤,都媚得很。
巴掌落下时,触伤了她的嘴唇,唇被扇肿,加之之前她自己咬伤后结起的痂,如若一颗被蹂躏过的滴汁樱桃,更深的红,更迷人的艳。
花悬被迫得仰着头,她骨骼被捏得好疼,眼前人厉色,他发了厉,是那般用力地揉捏着,似要将她的骨头按碎,直到碎成一片一片,再扎进她的血肉。
而这些可怕的感觉,仿佛真的会发生一样,闪过花悬的脑海,她怕得眼瞳睁大。
“四少,我被人打了。”
花悬卖了乖,柔声懦气的,可在她脸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缓,反倒增重了,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傅荒大抵就是这样恐怖的人,遍体逆鳞,防不胜防。
唇侧微微扬起,他依旧无所谓的,对着花悬说:“还真是弱。”
“花悬,下次如果你保护不好你自己,也要把你的脸护好。”
傅荒恼了,也怒了,他的话语里甚至有一丝的心疼,只不过他心疼的,是她的皮,而不是她的骨。
那张,跟叶鸢一模一样的皮囊。
“好。”
如他所想,泪水漫进眼眶,在月亮底下,她看起来既委屈又悲伤,她是滚落进清水池子里的白色海棠花,娇弱欲滴。
掐一下花瓣,就能淅淅沥沥的,淌出潮潮的花汁儿来。
“明天去把脸修复好,你最值钱的也就是这张脸了。”他冷漠地说。
“是。”她顺从地答。
傅荒看到她眼眶的红,渐渐漫至了眼尾,着实漂亮,她穿他的衣服,她漾满泪光,沾了委屈。
这样的花悬,漂亮得无法无天。
花悬,你什么时候才会真的流泪呢?傅荒忽然很好奇。
还有她藏起的秘密,他不急,他会一件一件,全部撬出来好好看清楚的。
·
“花悬,你的脸怎么了?”
回去后,傅清欢发现了花悬脸上的异样,又瞧见傅荒比离开时更阴沉的面色,不免有些担心她。
前段时间有天深夜,家里的医生从他们房间跑进跑出的,手上拿了一堆染血的纱布,想来受伤的肯定是花悬,因为他的弟弟,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傅四不会爱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没什么,不小心撞到了。”
花悬浅浅地笑着解释,傅清欢倒也了解傅荒从不会打女人,他连碰都不愿意碰,觉得肮脏,可傅清欢更清楚花悬说的是假话。
只不过自打她嫁进来,当真吃了不少的苦。
“以后,如果有事,愿意的话可以告诉二哥。”
在傅家人面前,以及在花悬面前,傅清欢是温柔的,和善的,他平日里向来很懒散,从不接受各种束缚,他的人如他的名,清而欢。
清的是他的心境和眼界,欢的是他自个儿的人生。
“谢谢二哥。”
懦懦的谢声,闯进傅清欢的耳朵。
他从前都将世间的人,简单地划分为两类,千疮百孔只为活着的蝼蚁,和傅家一样居高临下的统治者,而如今在两者中间,出现了一块性子软乎到出奇的白糖糕。
是花悬,他的弟妹。
“无聊,太无聊了。”
傅芷靠在沙发上,她打断了傅清欢的思绪,她嘴里讲的是今天的慈善晚宴,也是陆昴放弃了与傅芷争拍品后,再也掀不起新水花的夜晚。
楼下其乐融融,人与人之间都很祥和。
花悬将女学生送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和许诗儿混得熟络了。
女学生的运气好,这次旗袍的主人,是当红的影视主持三栖艺人许诗儿,翡翠台当家花旦,无论地位还是资源,她应有尽有。
最难能可贵的是,许诗儿在圈子里出了名的好脾气,无论对前辈亦或新人,该尊敬的尊敬,能提携的,她都会尽力去提携。
刚才见到傅荒时,这位清丽美人优雅地向他和慈善基金会表达了感谢,又对花悬这位少夫人,微微地弯腰表示了尊敬,她做人做事都不卑不亢,讨人喜欢。
就连服务生不小心撞到了她,她也笑笑说没事。
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已经被划好了一道线,不得不承认,有的起点会高过大多数的终点,女学生正是这样的人,不错的家世,努力的自身,她从起跑线开始,就注定了会一直赢下去。
其实运气这东西,时常会流向运气好的人。
这是很多人,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明白的道理。
·
晚会结束的时候,来了件能让傅芷有点兴趣的事儿。
原本静谧的一楼,忽然间爆发出了声响,惹得人们朝声源看去。
只见一位衣冠楚楚的先生,揍了个前来送红酒的服务生,酒撒了一地,服务生也被打得躺在地上。
不知到底是谁的错,许是服务生自己手抖了,工作没做好,还惹了麻烦,当然也可能是这位先生没事做,随便找点气来撒。
但让人们感到有意思的,是眼下。
“我没有。”
疼到只能缓慢在地上爬的服务生,辩解了半句,就被先生狠狠地踹了一脚,服务生不服气,又说了声:“错不在我。”
全场的视线交汇到他们那儿,先生觉得面子挂不住,就用脏污的鞋底,死死踩压住了他的手。
服务生疼得额间的青筋凸起,工作服上沾满了红色的酒渍,却还在一句一句地说,他没有错。
他的手被昂贵的皮鞋,碾着,再踩过。
最后,服务员连起都起不来,他就这么落寞地瞧着,从他身边冷眼经过的一位又一位,穿西装打领带,穿长裙戴珠宝的男男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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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
走之前,傅清欢看到花悬还坐在位置上,她的目光穿过乌泱泱的人群,似乎是朝着那个服务生的。
他就随口问了下。
花悬起了身,贴近了同样起身的傅荒,她转过头,又甜又懦地淡淡笑着,她对傅清欢说:“不认识。”
“人啊,要学会认命。”傅芷勾起嘴角,看起来,她对今晚满意了些。
“对了。”下楼时,傅清欢想到了什么,他对着花悬说,“你们学校那个做旗袍的女学生,挺有意思的。”
“怎么个有意思法?”花悬还没问,傅芷倒好奇着先问了。
“老爷子出资的娱乐公司,刚才把她签了。”
“为什么?”傅芷又问,“娱乐公司签一个破裁缝做什么。”
傅清欢眉头皱了下,接着解释:“你说的不对,她可不想做裁缝,她是要去当明星的。”
“这女学生主动找了他们,聊了好一阵,后来她讲起自己祖上是沪籍的,就把她签下了,说是老爷子能高兴。”
很早之前,在香港初期,那些富商们的祖籍往往不是潮汕,就是上海。他们用一张张旧船票,只身从大陆闯进了港岛,再在香港建起了世世代代都会镌刻上他们名字的高楼大厦。
而傅百里的原根,恰恰就在上海。
“走了。”
直到傅荒冷声地提醒了花悬,她才结束短暂的晃神。
她想起了那双被踩在地上的手,右手背上纹着一个字,是「衣」,墨色的纹路,络进皮肤,与血肉共生。
她很清楚,那个悲惨的男服务生,是苏墨。
人,果然都有各自的命。
·
离场后,花悬和傅荒坐了同一辆车,他们之间隔了一小段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车内的暖气吹得人昏沉沉,就在花悬快要睡着的时候,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了一声手机震动。
是花悬的手机。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有条短信,傅荒似是生了疑,他淡漠地问:“谁发的。”
“没谁,垃圾短信。”
花悬轻轻地合上了手机,她挪动了身子,慢慢地靠近傅荒,贴近他,车窗外月辉莹莹,她面若桃花,谁看了都会心动的。
花悬的双眼纯澈,她稍稍仰起头,就撞上了傅荒清冷的眼眸,他眸中有着化进骨血的凉薄。
她不会告诉他的,短信的内容是:「我出来了,打钱。」
发件人,是两周前被拘留的天衡置业法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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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