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暮色 第14章 Chapter 14

车子驶出隧道，远方山坡上榕庄别墅慢慢露出一角。

发动机轰鸣声吵醒程勖华，他掀眼，睨着窗外过路的机车和跑车，微微拧眉：“这么晚了，还有下山的车？”

“今晚对外开放山顶观景台，说是有流星雨。”司机阿伯笑，“年轻人喜好赶热闹嘛。”

说着，他伸手打开了深夜广播，恰巧在放今晚罕见壮光的天文现象。

程勖华听到一半意兴阑珊：“看来我真上了年纪，没时间关注这些。”

“要我讲，你大半夜提前从日本回来看蒋小姐，这还不年轻？”

司机阿伯是程勖华的二十年亲信，晚上接到老板提前回城的通知丝毫不意外。蒋小姐来到程家的这几年，程勖华时常做这样的事。

后视镜里，程勖华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阿伯，你再笑话我也会扣你薪水。”

司机阿伯没有收敛笑容：“蒋小姐等下睡醒了一定乐得以为自己在做梦。”

“说不准。”程勖华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要是还这样真就好了。”

自他们之间有了隔阂，蒋釉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与他相处，就连偶尔露出的笑容中都掺着几分虚假。

“我们程生也有对女孩子犯难的时候。”阿伯安慰道，“这些年蒋小姐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模样越来越标志，性格也慢慢成熟起来了，好好培养一下，也是个大家闺秀。”

“倒也不必把她捧到天上，寻常家的女仔罢了，一没天赋，二没耐心，学这学那的不可是在折磨她。”程勖华下意识隔着手套捏了捏里面的戒指，像是安慰自己，“她在我眼里独一无二便好。”

小聊一路，再拐弯时，车子安安静静停在榕庄外，伴随着深夜里树叶摇摆的沙沙声。

贝洛思太太连忙从卧房里走出来相迎：【程先生，蒋小姐有睡觉锁门的习惯，您看我需要去叫她醒来吗？】

【不用，把备用钥匙给我。】程勖华脱下外套递给她，视线盯着楼梯口，也没急着上楼，【这几日她在家状态如何？】

【三餐不落，白日通学我不清楚，由蔺负责接送。不过小姐晚上回来倒很安分，先生。】贝洛思太太老实说，【蒋小姐的房间今晚没什么动静，怕是这周学习学得累，一早就睡下了。】

程勖华顿足须臾，搭着扶手垂眸：“她那么乖？”

月光穿过楼梯间巨大的花窗玻璃，落在楼梯上错落不成形，后墙的老树影遮盖琉璃般的微光，树枝仍在摇晃。

楼上，蒋釉楠猛地拉回蔺辞，提醒他：“楼梯间的落地窗正对着这棵树，你现在爬下去他能看见。”

蔺辞了然，朝窗户底下挥挥手，让已经安全落地墙外的juju躲起来。

隐隐感觉底下有人逼近，蒋釉楠蹙眉，无意识咬着指甲，后背有冷汗渗出来，粘着衣服更加难受。

她开始在浴室踱步，肩上忽然生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她。

蒋釉楠惊愕一瞬，迅猛回头，看到蔺辞走向浴缸沿坐下，随手拿起大理石台上的香氛蜡烛凑上去闻了闻，表情竟一点儿也不慌张。

她往他小腿上轻踢了一脚：“还有闲心玩？你脑袋被风吹多了准备等死？”

“没什么可慌的。”他摇摇头，放下蜡烛，侧耳上的耳钉亮了亮，昏暗的光线里他嘴角扬起弧度，调侃道，“你现在怕他，以后还怎么逃？”

蒋釉楠衔上他的目光，愣了愣，心底莫名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叫嚣着要打破什么。

“翻窗逃的叫贼，”她兴致勃勃望向浴室门，“从大门出去的才是主人。”

她不可能永远活在程勖华的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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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转开门把手，廊灯往里面漏进一缕微弱的光，屋内静谧，床帘垂落地板，透出大床上绵延起伏的身姿。

程勖华靠近床帘，勾手掀开，女人背对他侧身躺着，半截纤背露在被褥外面，睡得安稳。

在程勖华看不到的另一边，蒋釉楠眼睫轻颤。

她努力保持姿态自然，所有神经似战栗着随背后男人的一举一动发出信号。

一声长吁过后，塌下去的席梦思回弹，他又起身离开了。接着陆续响起的是衣物布料稀稀疏疏的摩擦声，腕表轻叩于案，足音往另一处挪离。

蒋釉楠判断出浴室的方向，猛地翻身，佯装惊吓地喊了声：“谁？”

她尾音里的哆嗦可不是装的。

程勖华的手臂停在移门边，通道没开灯，蒋釉楠透过床帐看到他披着黑影慢慢踱回来，温声说：“楠楠，是我。”

他弯腰打开夜灯，隔着床帐对上她的眼眸，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掀开床帐欠身探进来：“怎么了？”

不等他凑近，蒋釉楠主动坐过去一点，张开手臂向他索要拥抱：“程叔叔......”

程勖华虚搂住她，轻抚她的背，掌心沾了点湿：“出了这么多汗。”

方才开灯才注意到她头发沾成一撮黏在两鬓，秀眉一拧，眸底泛着水盈盈的娇弱。

程勖华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魇着了？”

蒋釉楠附在他胸前，没有抬头，闷闷地嗯了声，像只受惊发抖的小猫。

“梦见什么把自己吓成这样？”

“......你不要我。”

他给她拍背的手缓了缓，垂眸捧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不放，似怀疑她话里的真假：“我不要你，你会难过吗？”

橙红的微光里，程勖华眼眸深暗不见底。

蒋釉楠心头打鼓，忙跪起身拉近距离，乖巧靠向男人的肩膀：“会的。”

盖在她身上的被褥就这么无比自然滑下肩，沿着曼妙的曲线在腰际搁浅。一朵夜里盛开的栀子，清白透亮，待人采撷。

她说：“daddy，抱抱我。”

程勖华果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扶住她一把拉上蹆，贴得严丝合缝，他的嘴唇擦过她的耳尖，低语：“谁教你睡觉不用穿衣服，像什么话？”

“这样比较舒服，电视上说身体少些束缚，能...能少做些噩梦。”

“真的？我以为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怕什么我不要你。”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您上次说已经翻篇。”

程勖华听了轻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反骨仔，有没有想我？”

“......我想你的。”一寸未着的皮肤蹭着料子上好的西裤仍有一些细小的刺感，蒋釉楠抿嘴一笑，眼睛又望了望浴室那道门。

程勖华微不可察地停顿，继续问：“这几日功课如何？回学校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没有，我特别开心，谢谢您让我复课。”

蒋釉楠沉住气说着能让男人高兴的话，程勖华语气愉悦，嘴角的笑容看起来真着了她的道。

“盖好，别着凉。”他放开她，提起被子把她包裹住，“贝洛思太太同我说你这些日子很乖，有没有想要的礼物，我奖励奖励你好不好。”

蒋釉楠掀眼往他肩头后又是一瞟，“不用程叔叔破费，我没什么想要的。”

“果然大了，开始给我省钱了......”程勖华手撑着床垫，灰衬衫堆了几处褶皱，他扣住领带结往下松开，嗓音漫不经心，“楠楠，想看流星吗？”

攥被褥的手紧了紧，收起双膝，蒋釉楠佯装好奇：“什么流星？我不知道今天有流星啊。”

男人忽然语止，他垂眼瞥来，眼尾狭长。

清冽的雪松味逐渐揉进流动的空气中，蒋釉楠吸入鼻腔，连带着喉管仿佛升起一层薄冰。

“楠楠，”他偏头寻她的视线，那只缺了半指的手盖在她的膝头，顷刻寒意直下，“我有说是......今天吗。”

程勖华神色泰然地盯着她，嘴角上扬，像狡猾的狐狸期待猎物的反应。

脚踝冰凉，无论往哪看都避不开他的目光，蒋釉楠抬手扶着脑袋，充楞：“我睡糊涂了......好像吃饭时在电视上听到过，是今天还是明天来着——”

“哦，”他语调扬长，始终保持着淡笑，“原来如此。 ”

下一秒，浴室突然传出动静，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掉在地上。

程勖华眼神锐利甩过去，作势起身。

蒋釉楠立刻蹿出被褥，跪立着扑向男人，抓住他的领带往下一拽凑近他的嘴唇。

四瓣唇相贴，她努力亲了一下又一下，迟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别走，别离开我。” 她尽力勾着他，声音装满委屈，“程叔叔，你为什么突然变脸，我好害怕。楠楠表现得还不够好嘛？”

“听话，先放开。”程勖华不动声色，轻轻推开她，语气平和，“我奔波一日，身上有尘，去洗个澡。”

蒋釉楠摇摇头，有凑近了些，蹭蹭他的胸膛：“我不介意......”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平稳得可怕，紧接着头顶传来沉重的吐息。

带着凉意的五指穿入她的发丝间，他捧起她的后脑勺，强迫她仰脸望着他。

他脖颈的脉络沿至耳际，夜灯的暖光敷在冰凉的脸上丧失温度，黑眸投下压迫力。

蒋釉楠看着他薄唇轻启，耳畔响起他依旧平静，沉稳的声音。

“我说最后一遍——”程勖华没有心软。

“Dolores，Stay。”

蒋釉楠再也不敢动，心脏像被他掐在掌心。

抗拒意味着更严厉的惩罚。

床上，她仍跪立着，隔着轻薄的床纱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勖华的背影。

通往浴室的路不长，微弱的夜灯照不到那儿，他仿佛走进深不见底的通道。

见他的手已经摸到门把，蒋釉楠闭上眼，咽了咽喉咙。

她想起那一日他衬衫上的口红印子，从此自己陷入一段痛苦的时期，日日疑神疑鬼。

轻轻的夜风灌进来，床纱飘动。

安静良久，她睁开眼。

远远望去，浴室里空无一人，香氛蜡烛掉在地上滚了滚。

程勖华回头望了眼她，昏暗的光线中看不到他情绪。

他关上门，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水流声。

蒋釉楠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床上，几乎花光所有力气。

半晌，她忽然微笑，对着屋内的空气轻声说：“出来吧。”

拖地的窗帘摆动，阴影里，出现一个男人。

“偷看得开心吗？”

蔺辞手里抱着一团衣服，黑夹克里挂出一条白色的胸衣带，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语，走向通往外面的房门。

“我就说我能让你从大门出去。”女人趴在床上，撑着下巴，兴味的视线目送他离开，乌黑的发丝滑下圆润的肩头，皓齿红唇，口型是——

记得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