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三浩把她领到里间时,那里间因未曾开窗透光,显得昏暗无比。
张三浩站在她的身后,在赤红霄刚入门的那刻便赶忙在里头锁上了门。他不待赤红霄问,主动解释着:
“陈掌门,迟了……赵大哥他已经走了,他多疑多思,是不可能轻易信你的,何况你连我都骗不过,又怎可能骗过他呢。”
“你!”
赤红霄见事已败露,二话不说地拔出了佩剑。张三浩侧脸看着她剑拔弩张的模样,波澜不惊地回复道:
“陈掌门,你就不好奇你是如何败露的吗。你前几天杀人杀得确实漂亮,赵大哥今日让我守在这儿,也的确是想让我确认好情况后,接应你走密道去与他会合、一同离开德安府的。
只是我看穿了你在撒谎,也不想让你与他同流合污。”
“你当年就能为了心中道义在兴济舍下我们,如今为什么要反悔。”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赤红霄执剑冷冷质问着他。这幽暗的里间内部并无旁人,张三浩甚至还不通武艺。她想在这里一剑解决他简直轻而易举。
她做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想来张三浩心里也知晓。如若知晓,他何必把她单独留在这里。赤红霄比起恼怒,心中更多的还是不解。
她当下可以选择不听他解释、不与他多言。但是……可是……她还记得他当年的模样,见过他那样多别扭难受的时刻。
她确实可以不在乎、不关心他在想什么,但心肠终究是软的。
心肠太软则易遭暗算,但赤红霄还是凭本能选择了明知故犯。至于招致何种后果,大不了听天由命。
赤红霄放下戒备、大胆地收起了佩剑,口中说道:
“三浩,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话,索性都说了吧,我都会好好听着。你不用藏着掖着,憋得自己难受。我们好歹兄弟一场,不至于闹得如此难看。”
“兄弟一场……”
张三浩听到这几个字后紧着发笑,就差没笑弯了腰,把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
时隔数年再相见后,张三浩总是这样,万事去说去做时,面上的表情要么空洞麻木,要么便拧巴地扭曲在一起,滑稽到非哭非笑,让人瞧不出个所谓。
浑像是被人胡乱挥线的木偶,乱无章法,已无法上得台去。
“陈大哥,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就算是死了,去的也只会是地府……”
张三浩痛苦地拧着五官,隐带哭腔的同时,嘴里却在发笑:
“我这辈子最悔恨的事,便是遇见了赵严崇。如若有来生,如若我来生还能为人,我再也不要遇见赵严崇这种人……”
他滑稽的表情维持了没一会儿,终究是弯下身子大哭了起来。
赤红霄被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刚想进一步追问时,张三浩却把泪止住了。他两眼空空、双目无神地注视她道:
“陈掌门,你太掉以轻心了,你小瞧了我打探消息的能耐。安南军中所有关于你的流言蜚语,我有什么不知道。你今日若真是诚心带亲信来投奔,那就是带谁也不可能带罗勇为……”
赤红霄不由地为之一愣。张三浩看着她那一脸茫然的模样,在嘴角扯起了干瘪的笑意: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罗勇为和你有什么恩怨吗?还是你觉得自己清者自清,根本就不曾留意过他私下里如何编排你……”
赤红霄被他说至了心坎,一时间无言以对。她知晓罗勇为私下里看她不顺眼,总好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子。
可她军务繁忙,平日里哪儿会特地挤出多余的心思在意罗勇为的编排讽刺。反正他翻来覆去说的左不过是些混账话,赤红霄出于心烦,自然也没去细听过。
她未曾去细听过的东西,想来都让探听情报的张三浩给听全了。张三浩略带讥讽地对她说道:
“他不仅说你的千户位置是凭关系得来的,还说你在军中有各种优待,你不过是为了装样子才故意把自己弄得如此清贫。
而你之所以会有这些优待与关系,到底是因为军中无妓,平阳王爷和张副将在军营里闷久了,才会对着你这种女人也有了心思。
你私下里与他们欢好久了,他们自然要对你关照有加。他们不过怕这事儿说出去掉脸,所以面上才装出另一幅样子……”
“这罗勇为……”
赤红霄气恨得牙根痒痒,就差没想劈开门直接给外头的罗勇为刺上一剑。
她虽明白罗勇为这张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但却没料到他竟可以编排得这样离谱难听,连张副将和平阳王爷的声誉也要连带进去。
他竟这般胆大妄为……
赤红霄气急败坏的反应在张三浩意料之中,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话音平静地同她解释着:
“都这样了,你怎么会把他视为亲信带来呢。就算你能同我们辩解说你之前和他不过是有些误会,如今你以好处相诱,他已经忠心跟随了你。
但你就算拿好处去收买任何人,我也不信你会去收买罗勇为……”
“你既看穿了我的把戏,如今把我关在这里间内又想做什么?”
赤红霄直戳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张三浩自也没同她遮掩隐瞒。他沉下脸直视着赤红霄道:
“陈大哥,世上没有回头路。你当初就选择了离开我们,如今为什么不一条路走到黑。我都没有的东西,你也不许有。
赵严崇走的时候跟我说,如若你藏有反心,我得把你骗到里间用炸药杀了你。这地毯下头有藏身的密室,你最好动作快点。算算时间,炸药应该马上要炸起来了。”
赤红霄听罢脸色一变。她顺势掀开脚下地毯,发现下头确实有密室的入口。张三浩嘴上已经开始倒数起了炸药开炸的时刻。
管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危急当头,既然横竖也是个死字,不如索性听他一回。赤红霄没多迟疑地掀开密室入口的石板,纵身跳了进去。
她在合上密室门的最后一刻,依稀听见外头的张三浩说了一句:
“他们往西南方向去了。替我杀了赵严崇,陈大哥。”
他口中“陈大哥”这几个字还未说全,外头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炸声,巨大的响动就差没把赤红霄的耳朵震出了血。
赤红霄在爆炸声停止后恍惚了片刻,直到神智逐渐回归后,才惶急地推开了密室的石门。
这场爆炸的威力不小,黑云寨整个待客的大堂几近被炸为了齑粉。赤红霄在一片狼藉中凝神想要探路,却在那些碎石瓦片间,发现张三浩身上的衣料碎片。
这些衣料的碎片上沾满了血迹,赤红霄一看,心便沉落了谷底。张三浩在喊她逃生的时候,自己并没有跑。他有意选择了自尽,他为何要这般做。
当下的赤红霄没有太多时间去思索张三浩寻死的原因,更不忍去那砖瓦之间细找张三浩被炸飞的、血肉模糊的肢体。
张三浩在死前告知她,赵严崇往西南方向去了。她必须得尽快告知给蒋田,带人追上去。
好在她方才并没有让手下的军士靠近待客堂,他们想来都还活着。待赤红霄抬头迈步、想跨过废墟赶出去时,在爆炸中被震得一头雾水的军士逐渐也回过了神来。
陆青吟最担心她的安危,赤红霄一瞧见她那一脸忧惧的模样,赶忙喊话道:
“赵严崇往西南方向去了,快放信号!”
她们之前商量过不同位置要发何种对应的信号弹,陆青吟听完这话二话没提。她从容不迫地放出信号后,赤红霄见军士中有人围聚在了一块,她赶上前正待查看,听到手下军士同她说道:
“陈大人,方才罗大人离待客堂太近,被炸药炸飞了出去,他已经……”
赤红霄拨开人群,人群中的罗勇为和他的亲信已被炸药炸得血肉模糊,很快便断气了。其余的军士皆未受太大的皮肉伤,罗勇为按理来说不该被炸得如此严重。
赤红霄口中的疑惑刚出,陆青吟就在她身后冷言说道:“罗勇为好奇你们在里间的谈论,自己就要带着亲信凑上前细听,谁能拦得住他。此番不过咎由自取罢了。”
罗勇为平日就爱探知她的一举一动用来编造谣言。他造谣成了习惯,眼下摆着这样一个又可以造她谣言的机会,罗勇为自然不会放过。
他凑得最近,就差没把身子趴在他们议事的房门上,被引爆的炸药炸死,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已。
赤红霄步履沉重地离开了人堆,对着手下军士发下号令道:“没受伤的都随着我往西南方向去,我们今日说什么,也要拿下赵严崇这个叛臣贼子!”
她的口号喊得激动响亮,很快便调动了士气。当下已无人在意罗勇为留下的尸首,而黑云寨内的山匪因这声爆炸的动静,也许是顾虑着要躲藏保命,所以根本没上前阻拦他们。
赤红霄领着手下军士,骑上快马极快地往西南方向驰骋而去。看到信号的蒋田应该很快便会在前方与她会和。
时机不可误,她必须得快马加鞭,一定要赶在赵严崇出城之前活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