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户,你习武操练端的是小气。今日好容易诸位同道皆在,你却始终不肯让我们见见世面,不愿带宝剑来我们跟前使上几道。”
今日一到训兵场,赤红霄迎头就撞见了宋良平。她不好露宝,只得赔笑着搬出了自己的理由:
“宋佥事有所不知,家师当初传剑与我时,一代代就立了规矩。
此剑难得,若非是上阵杀敌、清除歹人,不可作孩童胡闹的阵仗四处招摇。小人当年也向师父赌咒立誓过,师门规矩轻易坏不得,还请宋佥事体谅。”
这缘由若在江湖内,自是有上十成十的道理,但在江湖外的军营中,他们并非武籍子弟,对江湖内的规矩也没多少敬畏。
宋良平听了她的理由后,心里仍是觉得惋惜,执意想在训兵场内见见怀柔剑的模样。两人正为此谈论时,训兵场内忽经过了一个不着军甲的年轻人。
赤红霄余光撇见他的装束并非军府中人,忍不住对此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却是惊得赤红霄连口中的话都停了,她兀自瞪大了眼睛。宋良平看她惊异,顺嘴向她解释道:
“这是那赵严崇手下的小弟。赵严崇病重后,经常是派他来军营里透信儿。”
“居然是他。”
赤红霄低吟一句,并不想在宋良平跟前说自己与那人的交情。毕竟来军营替赵严崇传话的那个年轻人她熟识得很,正是之前跟她打过照面的张三浩。
张三浩六年前在兴济时就在赵严崇身边做了小弟。如今赵严崇投诚了朝廷,张三浩照旧还跟在他身边,就算替他来军营内传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赤红霄尚陷在复见张三浩的诧异中时,张三浩却表现得尤为热络。
他路过训兵场时往其中抬头细望,很快就在人堆里发现了赤红霄。他主动朝着她挥手示意,笑着就抬步往她这儿赶。
张三浩赶到她跟前,行礼作揖的同时,喊的照旧还是赤红霄在江湖内的旧称:“许久不见了,陈掌门。”
过往的熟人都走到了跟前,也没有再死撑不认的理儿。赤红霄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道:“没想到竟能在这儿瞧见你。”
“是啊,赵大哥最近病重,请了好些个大夫都不见效。他憋得没有法子,只得让我厚着脸皮来军府求问朱指挥使,可否给他派个医术高明的军医,把他头疾的毛病去了。”
“他这头疾怎么犯的这样突然,着实是让人咋舌。”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一切也是没有办法。若不是复发了这头疾,赵大哥本还想在军营内找陈掌门叙叙旧呢。”
赤红霄听张三浩主动把话头引到了叙旧上,索性顺势搭梯,进一步借这点过往交情攀起了亲近来。她爽朗一笑道:
“如今大家都是自己人,想叙旧又何需要在军营。这样吧,你先去同朱指挥使谈,如若他答应了,我亲自替你们把军医带过去,也算是略表安南军和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她把话说得随意,表现得就像是灵光一闪。赤红霄心里本还顾虑着张三浩会有所推诿,结果张三浩竟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也好,如若陈掌门方便的话,那就有劳您来领军医了。陈大哥一直都在黑云寨那儿。”
这黑云寨原先是德安府内匪寇的总部窝点,在被安南军清缴后,就临时成了赵严崇及手下亲信的处所。
赤红霄见张三浩应了,进一步趁热打铁道:“你放心,届时若朱指挥使不答应,大不了我去给赵大哥寻个好大夫,早日也该把他这头疾医好了。”
两人把这事儿说定后,随口扯了几句客套话就散了。站在后头的宋良平等人正打算开口问,赤红霄就主动解释着:
“大军离开前,张副将曾特地嘱咐过我要好生盯着这赵严崇,以免他闹出什么事端。当年我曾和他们这伙人有过一段粗浅的交情,如今借着这交情去探探虚实,也不易叫对方起疑。”
她解释完后,宋良平等人遂也没有二话。
来军府内请个军医并非是什么大事,朱指挥使应下张三浩的请求后,赤红霄就主动请命,愿带少数人马护送军医前往黑云寨。
一番打点后,一行人随即动身出发。他们此行有快马相助,天黑前就能成功赶至黑云寨。反正一路上闲来无事,赤红霄顺道就和张三浩攀谈了起来:
“三浩兄弟,你这几年跟在赵大哥身边过得还好吗?家里如何了?当下可娶亲了没?”
“家母身体不好,前些年已经去了。如今我家里没剩什么人了,我光杆一个在赵大哥身边不过混口饭吃而已,没说什么亲事。”
赤红霄并不是个好咀嚼旁人家长里短的人,同张三浩嘘寒问暖,不过是为了寻个由头把话题往赵严崇身上引。
她虽问得随和自在,但张三浩在察言观色上倒是鬼精,只不一会儿就觉察出了赤红霄的意图。
他扭头对她咧嘴一笑,主动转了话锋道:“赵大哥因为看不惯林氏的作风,才有了投诚朝廷的打算。他在投诚之前,领着我们为林氏做了不少的事。
我在其间虽没干什么要紧差事,但可有亲自护送那沈婳伊沈娘子到金华府过。我知道她这一路上啊,想陈掌门想得打紧……”
“你……”
这话一出,倒是轮上赤红霄先泄了气,再难强打精神同他问别的了。她明白张三浩是故意的。他摆明是想藏话不说,因而才扭头刺挠她。
他这几句话精准无误地刺中了赤红霄的软肋。张三浩见赤红霄一时间哑口无言、脸上还黯然失色,借势敲打她道:
“陈掌门就不想知道沈娘子这一路遭遇了什么?她这一路可是不顺心……”
“个人的琐事莫放明面上说,得空咱们找个恰当情景再谈,当下还是赶紧把军医给赵大哥带过去吧。”
赤红霄不想在众人跟前露自己情伤的怯,赶忙就把话题掐断了,两人一路上无甚闲话。
跟着张三浩走了许久后,一行人才走上山路,来到了黑云寨跟前。
这黑云寨原先的头领龚康泰自恃本领高强,山寨建的位置都不算偏远。不过是在市镇近处找了座土山,驻扎在半山腰处。
上下山的路都被山匪们扩建过,行走起来不仅阔气宽敞,两道还无甚杂树。下了山道后,便可直趋德安府的市集民居,方便他们烧杀抢掠。
因为前头有张三浩领路,赤红霄没费多少工夫就进入了黑云寨内。
这黑云寨的位置不算偏远,整体还用砖石砌成了围墙。围墙最矮处也有两人之高,把整座山寨守卫得固若金汤。
一进那山寨内,但见山寨内的各处房屋大多都尚完好,并未被人损毁。赤红霄正在其中上下打量时,张三浩主动解释着:
“赵大哥投诚朝廷后,愿跟随他的心腹亲信还有五百多人。要安下这些人,寻常民居可住不下。思来想去,咱们索性就住在了黑云寨这儿,也省得叨扰百姓。”
“既如此,赵大哥何不直接住在军营里头,寻军医也方便一些。”
“赵大哥住不惯军营,更别说他如今头疾复发,也难有精力去做别的事。
但到底是归顺了朝廷,军规总是要守的,朝廷一早就有派人来山寨内训兵,否则这余下的五百多人从哪儿可得粮饷呢?”
“当下天色要暗了,改日陈掌门若是得空的话,也可来细看看我们是如何操练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也临近了赵严崇的卧房。通报过后,赤红霄才带着军医走了进去。
赵严崇的卧房陈设简单、满是药气,药味浓郁到有些刺鼻。
赤红霄忍着药气往里一瞧,见赵严崇此刻正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半垂眼眸,萎靡不振地同她打招呼:
“陈兄弟,方才通报的人都跟我提了,有劳你带军医来了。我身体抱恙,不好起身恭迎你,失了的礼数,还望你莫要见怪。”
“赵大哥这是哪里话,眼下当然是先把头疾医好要紧。陆军医,麻烦你了。”
赤红霄抬手示意军医上前,自己则候在一旁仔细查看赵严崇的情况。
床上的赵严崇面色憔悴,病容难掩,就连诊脉的军医,也证实了他得头疾一事。陆军医望闻问切一阵后,嘴里还嘟囔着:
“赵头领的头疾虽然麻烦,但这是常年慢症,按理说不至于病得这般严重。”
“唉,这几年忙于军务,时常忧思积虑。前阵子见身子大好了没注意,入冬时挨了不少冷风,这才折腾至此。人呐,果然不可对自己的身子漫不经心。”
赵严崇为此连连感慨,军医诊好了他的病情后,寻了座儿便开始提笔开方。趁着军医开方之际,赵严崇在榻上强打精神道:
“当下天色已晚,陈兄弟你们摸黑回去也不太方便。若不介意,不如在山寨内将就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回去如何?”
赤红霄此回本就是来探查赵严崇的情况,当下没拿准他的底细,轻易回去倒也有几分不甘心。
反正她出发前并不是毫无防备,赵严崇提议他们留宿的话亦在情理之中。
赤红霄索性横下了心,面上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既如此,那就叨扰赵大哥你了。”
两人一提一回之间应答得畅快,很快就定好了当夜留宿黑云寨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