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聿白四下看看,抓起一根木棒,快速躲到门后,做出棒球的击球准备姿势。
果然,歹人在厨房没找到值钱东西,压着他的那团影子朝正房走过来。
“哒、哒、哒”
一步接一步,沉稳有力,满是压迫,一声声踩在庄聿白心头。
庄聿白调整站姿,手中木棒紧了紧,心中默念自制咒语给自己壮胆加油。
“吱嘎——”
门开了,来人披着满身月色,肩背越发宽阔。
就是此刻!
眼一狠心一横,庄聿白抡圆手臂,瞅准歹人后脑,狠狠挥了一棒。
“泼贼,看棒!”
来人听背后有风,向旁一闪,奈何离得太近没躲开。木棒偏斜,结结实实打在右肩。
“吭——”
来人闷哼一声,跳开几步,快速转身看向庄聿白道:
“你是何人?”
木棒哐啷啷震掉在地,庄聿白忙弯腰捡起来护身,后退两步怒气冲冲指着对方。心中又慌又悔。
对方比想象中还要高大。没能一招制服,又惊了野兽,这算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吧。不过,邪不压正,自己站在正义这边,苍天定会有眼。
“泼贼!你夜闯我家,还敢问我是何人!吃我一棒!”
正义使人热血沸腾。上头的庄聿白挥着手中木棒,闭眼一顿乱打。
他以为自己与对方扭打成一团,正在英勇却敌。等意识归位,才发现自己早被绳子绑成一团,扔在床上。
这……
怎么说自己也是身高一米有八的成年男子,手中还有武器。对方就这样,俘获小鸡似地、轻轻松松给自己绑了?
一枚火苗亮起,房间大半笼罩在晃动的光影中。
孟知彰正襟危坐,隔着书桌打量着床上的庄聿白。
“阁下吃光了我的饼,睡乱了我的床。不仅不知感恩,还对我痛下死手,是何道理?”孟知彰目光不易觉察地打了个转,“对了,阁下身上的衣服,也是我的。”
庄聿白眼睛滴溜溜转,越瞪越大,心中叫苦。
祭河、遭犬、被捆,穿越第一天的戏码,是不是多到有点过分?
不过这次算自己理亏。
可哪个知道你就是房主?虎背熊腰长得跟猛犸象似的,谁家好人夜半才归,还悄咪咪进门。出手伤人是不对,你这不是没受伤么!怎么就把人捆成了个粽子。
庄聿白眨眨眼。虽满肚子牢骚,弄清状况前,他选择闭嘴。说多错多。
见对方梗着脖子,气鼓鼓将头转向一旁,孟知彰暗不可察地笑笑,起身在房间内踱起步子。
高耸的影子漫至房顶,和那冷冰冰的话一起,明明暗暗砸向庄聿白。
“据《大恒刑统》卷十八贼盗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孟知彰看了眼滚落在地的棍棒,又看了看庄聿白,“卷十九,持杖行劫,不问有赃无赃,并处死。”
床上那小鹿似的眼睛眨了又眨,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之后被吓住了,孟知彰抬脚慢慢踱过来。
“我看阁下年纪轻轻,为何寻死?”
灭顶的身影压过来,压得庄聿白后背发紧,又听到“寻死”两个字,汗毛登时炸起来。
“哪个要寻死了?”
这是遇到硬茬子了。不仅手上功夫了得,这嘴上功夫,更了得。庄聿白有些招架不住,眼见对方越压越近,他将“大哥饶命”在脑中快速翻译了一下,忙又补充:“兄台好身手!刚我以为进了窃贼,帮你……惩奸除恶的。误会一场,误会。”
“惩奸除恶?误会?”
灯光从背后打过来,庄聿白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更猜不出对方的心思。
“大哥……兄台。真的是误会!我只是过路的……好人。不然你检查下么,看家中是否少了东西……除了那几张饼。”
勇夫不可怕,就怕勇夫有文化。能文能武还懂法。按那人说的,就算今天把自己打死,那也在法度之中。武力和法力,自己可是一个也不沾边。
“家中遭了难,出来找口吃的。”
见对方不置可否,庄聿白忙又补了一句。这句是情急瞎编的,似乎总得为吃人家几张饼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才算礼貌。
对方带着那团影子靠过来,气息越来越近,庄聿白似乎闻到对方身上的墨汁味。压迫感太强,庄聿白不觉屏住呼吸,正当他喘不上气、马上窒息之际,影团倏忽抽离。
“你是平宁州的?”头顶的声音和缓下来,刚要转身,似乎又想到什么,顿了顿,“整个一代,只有平宁州前段时间是发了水,不过粮田半数已经救下,何况去年是个丰年,夏收在即,何至于出来逃荒?”
身上绳索绑得难受,庄聿白挣扎两下,额角已经微微渗出些细汗。总不能说自己祭河没死成逃过来的。万一他将自己送回去,岂不是又得重新死一遍?
祭河那一套繁琐流程……想想都起鸡皮疙瘩。反正都是死,何必那么麻烦。
“今日是我吃光了你的饼,也是我挥棒打了你。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便吧!”
夜色遮挡下,庄聿白上了脾气。
月光微凉,薄薄一层覆上来。捆缩成一团的庄聿白,手腕轻盈瘦削,透出一股苍白的倔强。
孟知彰眉心微蹙,没说什么,视线在眼前人身上打了个转,站直身,整整衣袖出了门。
庄聿白如释重负,强烈的压迫感,随眼前人衣角一起消失在门侧。听声音这是去了灶屋。
他在床上稍稍翻个身,大口大口喘着气。气还没喘匀,却戛然止住。
柴院空荡荡、沉寂寂,灶屋传出的声音,越发清晰、刺耳。
“叮当——”金属碰撞,
“嘎吱——”绳索勒紧,
……
庄聿白睫毛微颤,心一点点下沉。这……难道今天真的要交代了?
他支棱起来耳朵,尽量不错过每个细微声音。各种分尸纪录片场景纷至沓来,捆绑、碎尸、掩埋……谁曾想自己马上就要以身入局、为这个世界贡献一起分尸案?
这是穿越到一个什么地方啊,又是聚众祭河,又是暗夜碎尸。
真是要闹了。
可眼下自己哪有闹的资本。
刚才不该放硬话的。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行不行,或者,自己争取下。
漫长的等待中,孟知彰托着他巨大的影子走了回来,一只不知装了什么的口袋重重床前一放,又从胸前掏出一个布袋颠了颠,摆在庄聿白眼前。
这是做什么?
庄聿白心中练习的那句“大哥饶命”终究没说出口,倒是眼前人先开了口。
“家中米粮不多,分一半与你带上。还有今日新得的一百文,莫嫌少。”
孟知彰并没有等庄聿白道谢,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这个不速之客有什么反应。
他坐回桌前,将火苗挑亮一些,有条不紊地掏出些书本纸笔,一边研墨,一边像是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床都睡了,想来我家中情况,你也摸了个清楚。这些,能让你姑且维持一阵子,回到平宁州没问题。再多的,一时也没了。”
“你……不报官,也不杀我?”
庄聿白被这一顿操作搞得有点懵,他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明白过来,一激动,下意识要坐起身,奈何捆绑成球形的自己重心不稳,又“咕咚”倒回枕上。
“我既不会杀你,也不会报官。”孟知彰手中的笔在砚台中打了半个旋,吸足墨汁,“今日夜深了,你暂且宿在这,明早再上路。”
这是唱的哪出?
不仅既往不咎,还送银钱给自己?不知是不是火苗的原因,庄聿白觉得眼前人的形象一下亮起来。就连方才黑云压顶的背影,也在此刻庄聿白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
此时的孟知彰退去了猛犸象的初始印象,只看脸,“清冷贵公子”这个词从庄聿白脑海中跳出来。
点点灯火染进庄眸底,庄聿白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人。嗯……像一首化不开的古诗?
温凉有度,远近皆宜。
庄聿白动了下手腕,余光瞥到这“干净”的室内环境。
……清冷穷公子。
屋舍简陋却整洁,家中陈设有限,但能看出每一件都精心打理过。
月光静、灯苗柔,眼前人清爽超逸。
清冷穷公子此刻正在纸上抄写着什么,垂眉低目,不苟言笑。虽看不清内容,此情此景却着实赏心悦目。灯光轻舔,柔和地打在高挺鼻梁上,眉眼在光影下越发神秘、悠远。
都说灯月之下适合看美好的事物,果不其然。
这一幕,简直复刻出庄聿白想象中的完美古代生活场景。
不对,他庄聿白的古代憧憬中,主背景怎么会是个男人?
不行不行!他恐同。
那将公子换成佳人。庄聿白不认死理,最擅长通达应变。
将眼前人想象中佳人,庄聿白又看了几眼。
可他这般盯着人看,与此前总搭讪自己、没事还大秀肌肉的男同有什么区别?
想来对方也恐同,不喜欢这些不清不楚的眼神。
素昧平生,别人送米又送钱,出于礼节,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庄聿白清清嗓子。
“你是个贩书的?”
墨润纸洁,饱满笔端划过,一行经文工整落下: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
“贩书?”
孟知彰不知对方为何会有此一问。他点墨提笔,续了一句:未来心不可得……
孟知彰笔未停,视线仍留在纸端,嘴角却有了弧度:“在下,算是读书的。”
读书人?!
庄聿白眼底燃起了光,簇簇灯苗在他心头拱火。
读书好。读书是古代为数不多的上升手段之一。一朝得志,鸡犬也跟着升天。
庄聿白这大半夜的,就算家里遭了贼,还能心无旁骛挑灯苦读,是个厉害角色。想来考取个功名,指日可待。
自己初来乍到正好无处可去,若能“天使投资”入股此人,等他飞升,自己岂不是也能跟着享受一下这世间繁华。
一顿饱、顿顿饱,还是将来的顿顿好?庄聿白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
自己堂堂“农学小百科”新时代五好青年,穿越到古代农耕社会,这难道不算精准投放?不算天赐良机?
希望眼前这穷小子能识货。
“呜呜呜啊啊啊——”庄聿白突然将脸埋进枕头,嚎啕起来,“家中都死绝了……就剩我一人,我已经无处可去……呜哇哇哇……公子你
就……可怜可怜我吧哇哇哇”
……
“不行。”
回复干脆利落又决绝。
孟知彰提到的律条,化用《宋刑统?贼盗律》:
卷十八,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卷十九,持杖行劫,不问有赃无赃,并处死。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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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