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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启鸣銮 第5章 转山

作者:旋小筑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4-09-02 11:42:21 来源:文学城

桑吉来探望时,铃銮向他表明了守山意愿。桑吉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甘愿守山。

守山岁月非常人能忍,山中空气稀薄、气象多变,忽而晴日当空,忽而朔风凛冽,极寒冰川终年不化。

圣人在此苦修守土,居于旷地戈壁,忍受冰锋雪刃、风啄雨蚀,日行百里苦旅转山朝圣,为世间祈风调雨顺,为生民祷除厄消灾。

这样的苦,为何要去生受呢?桑吉极力劝止,“铃儿,守山人日日虔诚转山,一生不离神山,苦不堪言,你受不了的。何况守山人需得人王、神尊的通关文牒,才可以正式入册,何其难得。你何必专志于此呢?”

铃銮不会听得进去。“桑吉兄,我志在于此,希冀府尹大人给我机会,恳请兄台相助!”她在桑吉面前抱拳,眼神坚定地请求他。

“你……唉,现在无人守山,那你暂且去试试吧,我向大人秉明,大人应能允准。不过尚不得正式入册,此事需要上禀朝廷,奏请圣上定夺。”

几日后,桑吉寻机向府尹大人求请,大人颇为意外,虽本不应由年弱女子守山,但铃銮不同寻常。她武功了得,智勇双全,又心性纯良,他也很欣赏这个小姑娘,既她有心向道,他亦有心成全,就允了。

守山是一个人的修行,可不能拖家带口,呼奴引婢的。铃銮带上些干粮,转身向神山进发。

看着她的背影,龙骧和紫曈心情沉郁,此去又不知要分别多久呢?桑吉倒是略觉轻松,他想要不了多久她就回来啦。

神山脚下有一顶小小的黑牛毛帐篷,是守山人的寮房。铃銮敬拜房中的所有物事,感恩这毡房的收留,感受着历代守山人的慈悲喜舍,汲取这万古长存的力量之源。

她从房中走出,戈壁上一处处荒石坡密布,视线穿过前方的坡坳,便触及神山所在,美丽的神女此时正被厚厚的云烟遮蔽而未展真容。

晨风呼呼吹过发端,巨山的庇荫下有刺骨的寒凉。在她虔诚的目光中,一缕亭瞳金光劈开云雾,神山洁白的身姿熠熠闪耀,完全映入她眼中,圣洁光影点亮了一双漆黑的瞳孔。

铃銮遥望着,在那巍峨的峰顶有积云猎猎流动,如一幅巨型旗帜迎风飞舞,这鼓鼓招展的旗云雄雄飘扬于世界之巅,昭示着永不坠落、绝不退缩的磅礴伟力。

今日进山,现已近巳时,神山脚下寒风凛冽如冰雪覆身。铃銮穿上桑吉找来的牛皮曲巴,手摇转经筒,默默念诵苍兀百姓熟念的经咒,越步而出。

转山路线是前辈们每日行走的,已经磨成了一条光秃秃的小径。从牛毛帐篷,远远绕神山转一大圈,再回到帐篷。如此每日,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转山的每一步都饱含虔诚的分量,不能李代桃僵求轻省,也不能施展轻功求速成。这苦旅常人需行五天不止,而转山人步履不歇,披星而出,戴月而返,一日足矣。

经过前方土坡坳口,铃銮沿着扎曲河谷行走,在乱石坡上一直爬升,经过三个大陡坡,到达高四百余仞的吉拉垭口。这里雪山峻岭如玉带环绕,中间吉拉错静水流深,釉蓝湖面如一席蓝天铺地。

铃銮蹲下来,拨开平静的水面,咕噜噜装满水囊,一圈圈涟漪从壶口荡漾开去,远处的雪峰摄影款款摇曳起来。

她喝一口凉透脏腑的冰川湖水,舌尖清新回甘。一口朔莫水一世朔莫人啊,这丝丝甘甜的冰川水会令人追忆一生的。

铃銮一路攀行,翻越吉拉垭口。山坡渐渐苍雪成片,百仞之上冰封千里,小径两旁是顶霜冒雪的松绿灌木。越向上行,愈加寒气袭人、呼吸阻滞,仿佛骨髓之力从涌泉穴散入山石,脚劲被抽走大半,铃銮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如此疲累不堪。

这垭口实在太高,有几处几近垂直,她在冰壁上足蹬手攀,每一步艰难寻找攀附点,滑溜的冰面着力不稳,几次险些失足跌落。

越过这高高的垭口,前方一路下行。此时是正午,天空澄澈,下坡路上山色绿意渐浓,地衣、蓼草铺满步道两侧,草甸青青间有葱茏绽放的龙胆和兰花,玉玛山谷香气萦绕。

几只圆鼓鼓的土拨鼠探头张望,铃銮摇着经筒走过这些高山精灵,感叹这高原隔里不同天的殊胜境地。

前方又是一段爬升路途。她穿过茂密直耸的千年云杉林,横切行走于满山吐苞盛放的杜鹃花树间。远远看去,紫红花海绵延起伏,铃銮在坡顶花丛里阔步独行,甜腻的山风托起她的袍摆曳曳撒撒地飘扬。

此时,朔莫山正巍然立于身侧,鲜花雪山交相成映,一半妖娆一半圣洁。在这里如此近的仰望圣山,似乎触手可及,其实遥远可亲。

再缓缓下坡,一路下行到卓雍沟底。突然雨云笼罩,淅淅沥沥、丝丝点点,浸润了小径,空气里是湿腥的泥土味道。

铃銮停步,从背后包袱取下毛毡雨披,抬头正见面前一座座雪峰危巅绝顶,矗立天表。这雨收岱色,好一幅水墨雪域奇观。

朦胧雨雾弥漫,行走间雨势渐大,初起时微微细雨,后来密密层层、滂沱盆倾,风雨扑打面庞,雨水顺着脸颊滚落,双眼已难睁开。

雨势逐渐大到世界黑云翻墨,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她弓着身躯,不断顶着骤雨向上攀爬,狂风巨掌般推她摇摆,豆大的雨点瓢泼般砸在全身。在陡峭的碎石坡垭口,坡石从脚下纷纷滚落,为了防止滑坠,她只能蹒跚前行。

不断顶风冒雨,不断向上攀爬,终于等到雨歇天青。小径两边山石濯濯,草木雨打萧索,再向上,山雪逐渐显露于眼前。

此段山路气候多变,行走间本是细风阴云,却忽而雾锁迷离。再行不多时,寒冷骤袭,浩空白云揉碎,茫茫飞羽落下,雪片弥天覆地顷刻遍宇宙。

铃銮在风雪之中,砥砺前行。大雪如龙甲飞鳞,大片大片呼啸而下。上山路覆雪崎岖,她身着雪衣,寒气穿透皮袍弥漫周身,每一步都被严寒冻结,步履艰难前行。

她双唇紧闭,面色苍白泛紫,这漫天冰雪冻得她瑟瑟发抖。她手脚冰冷,咬牙向上攀升,穿越无尽的雪原。

终于到达转山路途中最高的朗日拉山口,寒山飞羽飘飘,雪旷天涯,只剩她孤影临霄。她透过漫天碎琼乱玉,从千仞高空俯望来时路上,湖泊散落,雪山林立,竟似已隔数日。

此时天色暝曚,朔雪浸寒,转山进入到了后半程。

铃銮一路下坡,厚雪下乱石嶙峋,转山小径早被掩盖踪迹。抬首不见星月,前路素雪茫茫,她取出巡夜马灯,用火绒点燃,借着微光摸索前行。

入深夜,天地间愈加冰冻,寒冷整块砸下,穹宇之下仿佛万物冰封。一盏孤灯照亮前方小小的一块,眼里是白色的晶芒,一脚踩进却像跌落坑井。积雪已及腰深,拔出后脚,又是绵软的向前一步,留在身后的是一串长长的印迹。

夜路不明,气息生烟,飘过眉宇凝成眉霜,覆在发际染青丝成雪,铃銮的脸上挂满冰碴,松巴靴结上了厚冰壳,曲巴袍子冻得生硬。脚下陡峭崎岖,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打滑,举步维艰地前行。

正当铃銮凝神脚下,缓步下坡时,一股异常的寂静突然降临,彷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冻结在这一刻。她敏锐地察觉到周遭气氛的变化,直觉告诉她一场灾难即将来临。她抬头感知远处的山峦,一抹微弱的白光正在迅速扩大,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犹如沉睡的巨兽发出预警。

“雪崩!”铃銮心中暗叫不妙,她深知雪崩的威力足以吞噬一切生灵,尤其是在这山崖之上,更是瞬息之间便能将人卷入无尽深渊。她借助雪光扫视到前方一处突出的巨大山石,或许能成为暂时的庇护之所。

铃銮深吸一口气,内力瞬间涌动,她施展“凌波微步”,踏雪疾行,身形如燕向岩石飞掠而去。身后,雪崩的轰鸣声愈发震耳欲聋,巨大的雪浪如狂潮般席卷而来,夹杂着碎石与断裂的冰棱,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下,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直扑向她。

电光石火间,铃銮已跃至岩石之上,她足尖轻点,在半空中翻转身形,手中“长离”“振羽”电光流转,剑气激荡。

在雪崩首波巨浪撞击岩石的瞬间,剑气化作一道凛冽寒光,直刺雪浪中心,剑气与雪崩之力碰撞,激起一片耀眼的冰花,两力缠绕形成一道短暂的屏障,缓冲了雪浪的击力。

铃銮身形沿着巨石边沿急坠,顺着雪崩之力滑落,避开最猛烈的冲击。瀑布一样的雪流从巨石上冲刷而下,狠狠砸在铃銮身上。她用内力护体,形成一层无形的防护罩,尽力抵御飞溅的碎冰与雪渣。

身旁雪流堆积,她舞动“长离”,削弱雪流的冲力,分散落雪的厚度。积雪越来越深,即便有巨石阻挡,也显得无济于事了。在巨石脚下躲藏的铃銮很快被掩埋,要不是有之前的内力和双剑抵挡,她已经窒息了。

雪流隆隆冲刷而下,覆身的积雪越来越深,铃銮静住心神,蜷缩身体,缩小内在的耗损,只有等待命运的安排。

浩浩荡荡的雪流不息,铃銮耳边腾腾之声越来越弱,不是雪流减弱,而是身体上掩埋的雪层更厚了。铃銮平心静气,守得一息尚存就有回天之时。

终于,雪流冲刷减缓,雪崩力量逐渐减弱。铃銮呼吸不畅,已感虚弱乏力,她拼力使出内劲,用力崩开雪层,奋力跃出雪流,落在一处石面上。

她收剑回鞘,回首望去,只见刚才的山脊已被雪层完全覆盖,唯有自己倚靠的岩石在雪浪中坚守,见证了她刚刚经历的生死瞬间。

铃銮全身裹满冰雪,她使劲抖落,缓一口气,转身继续行路。马灯遗失,虚空如墨,她看不清前路,忽然一脚踩下落空,又扑哧哧地从山坡滚下。坡势陡直,她只能顺势翻滚,狠狠撞到山石才算停下。

她仰面嵌在雪中,一动不动,她太累了,又冷又饿,就此歇一下吧。

墨空如洞,洒寒玉敷面,她的脸被白雪覆盖。她想难得舒服,要在此睡一下。这时,片片硕大的雪花在眉间簌簌融化,她立即意识到自己已陷入昏沉。她用力收回神识,抹去脸上的雪花,起身继续向前。

风雪飘摇,孤影独行。“ 是世间解为胜师,是世胜师无怖畏,救世间尊意无私,救中救者而无上。尽空边际悉受用,解一切中智慧海,解散一切无名壳,亦能破坏三有网……”她一遍遍颂念经文,令神识回归,经文仿佛在空中聚结,一路相随,也令她渐感温暖。

终于行至平地,大雪初霁。潺潺水流声传来,那是扎曲夜不停歇的奔赴。

铃銮睫毛上的白霜遮挡视线,在暗夜中艰难分辨前路。经过那处坳口,牛毛帐篷正静待着风雪夜归人。

已近寅初时分。铃銮在炉内点燃牛粪,烧上一壶热水,肢体才缓缓解冻。

她走出帐篷,雪后夜色清寂如洗,漫天繁星熠熠,星汉梦幻般灿烂壮丽。夜幕中间的璀璨光带如巨龙在星海游曳,正破空向她迎面而来。

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星渚彷佛挂在头顶。她举手欲触及这茫茫夜空,“母亲啊,你在哪里,我现在世间最高的地方,却还是离你那么远,我不知道如何能再快一些,你可以告诉我吗?你一定要等着我啊!”天际一道流星飒沓划过,像是星河对她的感应。

铃銮短短歇息一个时辰,又整装出发。今日寅末开始,子时应可返回了。转山虽苦,因心有所向,故苦中亦有乐。

日升月降,晨昏交错,脚下的转山路承载了新人的足迹。

三十日三十次轮转,有风刀霜剑、苦寒相逼,也有天地壮阔、豁然开朗,铃銮从没有过今时的解脱之感。原来,转山不仅是为生民朝圣祝祷,亦是己心的净化和修炼。

这日,她正要从帐篷出发。有两个人冲进来,是龙骧和紫曈,他们争得机会来送补给了。

紫曈抱着铃銮,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我们早就想来看你了,可是府尹大人不许,只让每月来送补给。”

紫曈的声音微微哽咽,“一月不见,你受了多少苦啊?双手都皴裂了,脸上起了赭面……”还没说完,就泣不成声了。

龙骧心里非常难受,非要当这劳什子的守山人干什么?那边铃銮正给紫曈擦泪,他走过去,拿出药包交给紫曈,“别哭了,给铃儿上药吧。”铃銮问要上什么药。“你的股伤是不是又复发了?”铃銮低头不语。

龙骧走出帐篷回避,在凛冽的山风中远望神山,胸中气郁难解。

药上好了,紫曈说股伤已撕裂,有脓血溢出,叮嘱她一定要按时换药。龙骧知她必不会认真换药的,可他又不能陪着她。

他忍不住了,“在这里受苦干什么,我们回家吧。你的母亲,你从没有见过的母亲,为什么忍心如此对你?在你幼小的心里种下祸根。让你去极境,不是九死一生,那是必死无疑啊。她真的是你的生身母亲吗?她怎么舍得啊?”

龙骧走过去,托起她的手,一道道深裂透出血痕,“我们回岛吧,好不好?我们三人纵享天地,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别在此耗损当什么守山人了。才一个月光景,你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

铃銮搂着两人,看着他们,她知道他们怀念海岛的海阔天空,她又何尝不是呢,“可是我舍不得我的母亲啊,看着她的影壁,我知道我们必是骨血相连,她不是我的母亲又会是谁呢?在这世间最高的地方,我每天都在想念她,我舍不得她在那里受苦,我只恨不能速速见到她。”

铃銮眼神恳切,“我早就立志赴极境,虽万死而不辞。我知道你们心疼我,可是你们在此也不能再助力我了,这里不是你们的久留之地,你们回岛吧。等我守山业已完成,我一定去找你们。”

“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两人异口同声。铃銮看着他们,无奈地笑了,“好吧,那我们三人就共同承接这高原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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