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亲端了安神汤, 看着欧时均喝下。maixi9
“快些歇下,别看书了,仔细伤眼睛。”
欧时均一口饮尽, 将碗递给王氏, 心中却想, 还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 眼睛养得再好又有何用?
他指头按在书页上, 问道:“今儿湖姐儿的事说得如何了?”
王氏不以为意道:“我瞧着你邵家伯娘是不大愿意,但她这人性软,不愿意也不顶用, 只要景哥儿愿意, 她就拗不过。只是湖姐儿嫁到邵家不得婆婆喜欢,少不得受点憋屈, 但也不至于多要紧,毕竟这丫头聪明, 对付这么个婆婆也不是难事。”
欧时均顿了顿才道:“李家老太太也愿意么?”
王氏道:“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邵家伯娘就算不爽利, 心宽不同她计较便是了。她家算不错的了,这年头嫁女儿, 想寻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可不容易, 亲家老太太也是个明白人, 我看这事啊,能成。”
王氏一边说,一边将碗递给了婢女, 吩咐欧时均身边人道:“最多再看一刻,就得催着你们哥儿歇下了。”
屋里婢女应了是,王氏这才领着人出去。
欧时均拿了书签一夹,把书按在一边,再也看不下去。
这住在旁人家的客房里,也是没法睡得塌实,李宁湖比往常早半个时辰就醒了过来,让婢女去厨下拎了热水回来洗漱。
詹家下人看到动静,过了片刻,便有几个婆子拎了食盒送来了早膳。
李宁湖洗漱出来,便见桌上摆着馎饦、杏仁梗米胡麻粥、蒸鹅掌、薰鸭脯、拌鸡丝……,每一样量都不多,但九样拼起来了摆了一桌子。
李老太也擦了擦手,看了看道:“还怪实在的。”
李宁湖也奇怪,这一桌早餐挺合自家胃口的,没有那些名取得好听,实际就是一碗白菜开汤的菜,难道是自家祖孙俩昨天喜吃肉的样子给人家管事婆子看去了?
等用过早膳,重新净了口,李宁湖便换上了自已新做的骑装。虽然骑术一般,骑装还做得挺漂亮:内里是一套红艳似火的衣裙,袖口窄,裙子也比平日要短一截,更利落了。外头从右肩斜连着腰部有层黑色皮甲,脚上也蹬着黑皮靴,整体看着倒有几分英气。
“湖姐儿,湖姐儿!”
贺思梧一边敲窗,一边发出娇笑声:“快出来,咱们走了!”
李老太抬头看了一眼,对李宁湖挥了挥手:“去吧。”
李宁湖迟疑片刻:“您对着这些夫人们,没事儿吧?”
李老太哼了一声:“去去去。”
贺思梧已经绕到门口,轻灵的一步迈了进来,对李老太行了个礼:“老夫人安。”
李老太抿紧嘴,笑着点了点头。
这会子人已经分成了几拨。
贵妇们更乐于在山水间开茶会,上了年纪的老爷们来的不多,没了追逐猎物的冲劲,只是骑着马放松心情,随意闲话。
反倒是这些少年男女一心凑热闹,山庄里的马匹都不够分的,詹家特地向两户邻居家借了些马来才凑够数。
李宁湖几人在马厩里看来看去,三人都不擅长挑马匹,便让婢女拿了赏银,去问马厩管事挑几匹更温驯的马。
这骑着马,身边服侍的人就不好全跟上,人腿总跑不过马腿。马匹也不够分给每个从人,每家便只多分配了一匹。李宁湖想了想,红曲和药曲两个会些拳脚功夫,身量又未完全长成,更轻盈些,便让她们二人共骑一乘跟在后头。
待一切安排好了,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呼朋唤友纵马出了山庄,奔行一段,进入山脚下的矮林中。
沿着这条山脉,底下专门修来休闲狩猎的各家庄子少说了有四、五十家,因此林子外围也算常有人出入,踏出了一条能行马的路来,但真要追逐猎物,还是得弃马才能深入。
李宁湖压根就没想过要追逐猎物,就沿着小路遛遛马好了。
突然有人喊道:“那边有动静!”呼啦啦好几骑就冲上去,不管看清没看清,纷纷挽弓就射。
李宁湖和贺思梧乱糟糟的让到一旁。
李宁湖叹道:“真是好准的箭法。”
贺思梧诧异的望着她。
李宁湖小声道:“盯着左边,能准确的射中右边,盯着前边,能准确的射中后边。”
贺思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说君子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但如今走文官路线的公子哥,射、御上头大多都不甚出色,能拉得动弓,骑得上马就够了,并不追求技艺精湛。
方才这乱糟糟的一团,箭矢乱飞,真是说不上准头了。
贺思梧正在为李宁湖促狭掩唇而笑,邵瑞景便也促马靠近前来,含笑看着李宁湖:“湖姐儿,昨日第一回拉弓,今儿手上可有不适?”
李宁湖笑了笑:“我无事。”
贺思梧却揉了揉胳膊:“你无事么?我早起差些胳膊抬不起来呢。”
李宁湖道:“我平日也经常活动筋骨,所以不会不适。”
邵瑞景一指林梢之上遥遥可见的倚云山脉:“这个季节,外围的走兽飞禽都给惊得逃入深山了,不往里一些难有收获。一会儿他们想深入一些,你们可要跟着去?”
李宁湖和贺思梧齐齐摇头。
邵瑞景闻言点头:“我也觉着往里不大安全。”
三人说了会子话,贺思梧便十分知机的落后一步,让李宁湖与邵瑞景并骑齐行。
邵瑞景心里略有些慌,面上却装得很镇定,笑着对李宁湖道:“若是有机会,带了足够的护卫,倒是可以往山脉深处去一观。有人说倚云山脉形似卧龙,是一处龙脉所在,遥遥护卫皇城。山脉深处景象非同一般,不但有许多难得一见的飞禽走兽,且经年的老药也是不少。”
李宁湖斜眼看他:“你还信这个?若真是龙脉所在,早就给皇家圈起来了,咱们必都靠近不得呢。”
邵瑞景笑眯眯的:“说得极是,不过当个故事听罢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地面突然一阵震动,邵瑞景听了一会,道:“后头有大队人马靠近,且速度极快,咱们往旁边避一避。”
这声势真是非同一般,能有这样的声势,想来非是寻常人等。他们这一群人,家中官职都不高,子弟便也都不是惹事的性子,纷纷驱马,避向道路两旁的林子。
才刚避让好,就见后头一队人马急驰而来,有男有女,个个鲜衣怒马,恣意张扬。
想是一路避让他们的人不少,他们对于路边的李宁湖等人毫不在意,不曾多看一眼。
李宁湖却微微一怔,她在一侧看得真真的,居然给她瞧见三个认得的人。
一个是许久没见的一个浑人,曾在她醉庐闹过事,后头被袁禺意压吊起来整治的罗胖子,罗保济。
一个却是位姑娘,她并不曾单骑匹马,而是与人共骑,偎在人怀里。这便是唐秀才的心上人焦秀秀,亦或称之为秀珍姑娘。
而她所依的男子,李宁湖看着也有些面熟,依稀是上回花船上的同一位贵气逼人的男子。
李宁湖心里一沉,她也不是歧视秀珍吧,这个时代的女人总有许多不得已,说不定秀珍也不是自已愿意入这行的。她如果同唐秀才坦白,唐秀才只要不介意,他无父无母的无人反对,秀珍自然可以从良。只是李宁湖没想到,秀珍看上去对唐秀才一往情深,却并没有为他拒绝别人……难道,是拒绝不了?
密林之中,有数人穿着以草木汁浸染成灰绿色的衣衫,隐蔽的在林间看着这队人马消失。
稍后李宁湖这一行人也从林间回到路上,继续前行。
待人消失,林间几人才低语:“太孙一行人果然来了,卫五,你先前行,向公子禀报。”
卫五:“是。”
“等等。”发令之人迟疑片刻:“李姑娘也在此处,你同公子禀报一声。”
“公子恐怕早已知晓。”
蒙着面的卫一意味深长:“你直管禀报。”
“是。”
等卫五走了,卫一才心道,公子虽然派了人关注李姑娘一家动静,但妇人家的私房话他却无从得知,怕是不晓得李姑娘此次名为游猎,实为相看。
另一边,窦玄章得了卫五的禀报,心中疑惑:卫一应该不会专程提及此事才对。
他站起身,走动两步,指头在书案上轻点:“她可同什么人走得近?”
卫五想了想:“李姑娘还同她往常一起玩耍的一帮公子姑娘们在一块,哦,我们看见时,她同邵家的小公子,邵瑞景在一处说话。”
窦玄章目光微黯:“去通知卫九,照计划行事。”
等卫九领命离去,袁禺意便从屏风后走出,挑眉道:“怎么,不着急?”
窦玄章微微一叹:“我得翻过身来,否则急也无用。”
袁禺意皱起眉,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人并非死士,当真可行?”
窦玄章淡淡道:“想要□□无缝,自是要真正的猎户,祖上三代都经得起查验方可。”
袁禺意还是心有疑惑:“既然是寻常猎户,怎会愿意赴死?恐怕反而露出破绽。”
窦玄章笑了一下:“他亲缘浅薄,父母、妻儿均已过世,只留了一个念想,便是有个女儿打小走失,指望着能有相见之日。不料一次偶然遇见,凭着同亡妻相似的眉眼,以及眉心一点朱砂痣认出女儿。女儿却是在早年被拐卖至江南道下青楼,近年有了些名气,又被人买来皇城常悦楼。父女俩个隐秘相认,想着攒钱脱藉,瞒过乡里族亲,谎称女儿守寡大归。却不料就在赎身前夕,太孙在谢府赴宴,谢尚书请了皇城近来名头最大的几名伎人陪侍。席间太孙因事而怒拍桌案,导致一旁执壶人酒壶脱手,污了太孙衣裳,进而被太孙赐死。你道此执壶人,是谁?”
袁禺意瞬间明白,沉默片刻才是一叹。
窦玄章看他一眼,知晓袁禺意此人,看似荒诞,其实心存悲悯。看似憎恨皇帝,其实又在心中替对方开脱。种种纠结矛盾之处,使得他面上常带笑,实则郁结于心。此人这一生,怕是难有顺心舒坦的时候了。
袁禺意发觉窦玄章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哈哈一笑:“好你个窦四郎,如此隐秘之事,竟给你知晓了。你怕是只耗子精,化身千万,躲在各处听墙角呢?”
窦玄章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李宁湖这一行人走走停停,由于外边的猎物都给惊走了,便偶尔也会稍微深入。一群人箭术不成,勉强才打了五六只猎物,其中还有邵瑞景射中的一对白兔子。
眼看着邵瑞景看着自已的目光越来越直接,就差没明说回头剥好硝制这兔子皮送来了,李宁湖心里就真是慌得一批,她还真不会拒绝人。
出来大半天,一群人寻着块稍微开阔的地方,把马绳系在一旁的树上,坐在草地上歇息说话,准备歇好之后就往回去。
邵瑞景正朝李宁湖走来,突然就有人指着远处压低声道:“你们看,那边树后是不是鹿角?”
一听鹿,众人都兴奋起来,今天打的都是些小玩意,怕是都不够吃的。若是能猎头鹿,回头烤鹿肉吃岂不正好。
仔细一辨认,远远的看着像是树杈,极容易忽略过去的,但确实是鹿角。
当即众人都放轻了脚步,挎起弓,猫着腰往树林里去。
邵瑞景带着一点激动,看了李宁湖一眼,心想做双鹿皮靴也不错。
一群人散开,绕做包围势,半是想打猎,半是看热闹。
李宁湖看着这一群人过去,心想这能猎到个锤子,鹿很敏捷的好嘛,等人过去,早跑没影了。
她就站原地都没动,由自家红曲药曲两个陪着,踮着脚远远的看着。
只是还没等众人走近,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惨叫。
众人都一下惊住,那头鹿更是吓得混身一弹,立即跑没影了。
李宁湖诧异:“怎么回事?”
这惨叫声像是翻过座小山包,从另一边传过来。
众人惊得一时没出声,便能清楚听到对面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有人大哭:“死人啦!”
“救命!救命!”
众人在疑惑间,便见从对面林间冲出来一队着甲护卫,看到李宁湖这一行人,立刻过来将他们围住。
红曲和药曲连忙把李宁湖推到身后,护住了她。
李宁湖看了看这群着甲护卫,认出是先前路遇那队人马的护卫。
众人被围困起来,都是一阵心慌。
夏同甫道:“你们是何人,我等都是官家子弟,不容尔等冒犯!”
那护卫目光冰冷:“请诸位随我们走一趟。”
自已这边虽然人人都背弓装箭的,腰上也不是没有刀剑,但这些护卫看着气势就不同,一群官家子弟遇上他们,就像羔羊遇着猛虎,一时众人战战兢兢的,居然都提不起勇气来反抗,被他们持刀相逼,押解着往林中去。
待翻过矮丘,果然见林间站着两群人。
一边是鲜衣怒马的贵人,另一边却是几个衣衫寒酸的背弓猎户,跪倒在地,围着一名倒在血泊中的老猎户。
其中有个年青猎户,还仰着头怒道:“你们!居然敢这样随意就杀人,莫非没王法了?”
为首一个公子,通身贵气,目光都不瞥他们一眼。
反倒是后方一个温文俊秀的公子走上前来:“我们不是有意为之,不过是在狩猎,他突然奔出来,被流矢射杀而已。你们休要吵闹,我们愿予以赔偿。”
年青猎户怒道:“胡说!分明是我三伯先前让路慢了片刻,差点惊了那位公子的马,他记恨在心,方才有意射杀我三伯的。我们都看见了,他射箭时是盯着我三伯的!”
其他几人同这年青猎户和他三伯并不是亲属,但也是一个村子的,虽然胆气不足,但猎户射杀过无数猎物,身上部有些煞气,比之普通农户还是强些,有些嗫嚅道:“不,不错,我们也看见了。这是一条人命,又不是猪狗,怎么能就这样射杀了?”
青年猎户往来皇城贩卖猎物,见识更多些,便是听书也记住了几句,此时嚷道:“不管你们是什么样的贵人,皇帝陛下曾下旨,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杀了人,是罪人!”
为首的贵公子勃然变色,手按在了腰上剑柄,握紧。
陪在他身侧的秀珍吓得变色,怯怯的拉住了他的袖子,这才使他怒气一滞。
李宁湖等人被押到近前,那名温文俊秀的公子便道:“诸位,幸会。”
夏同甫、詹学敏等人便认了出来:“谢公子!”
却原来,这是户部尚书之子,谢温。
李宁湖眉梢微动,想起来谢温是何人,这不是许六郎的姘头?
她一边想,一边偷偷打量对面的人群,一眼就与秀珍对上。
秀珍攥着手帕,抿着唇,脸色发白的看了一眼李宁湖,立刻就移开目光去。
见到谢温在此,许多人心中便有数了,猜出那名被护卫在中间的贵公子身份。谢温一向随侍太孙左右,中间那位定是太孙了。传闻中太孙一向暴虐,手下死伤无数,但往常死在他手底的,大多是贱命之人,例如伎人、奴仆等无自由身份的人,也没人会为着这些人去寻太孙的不是。但今日,他是射杀了平民百姓了?这意义,就不大一样了……。
谢温微笑着对众人道:“诸位方才,可听着了什么动静?”
这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