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过一夜,郡守就对女人失去了兴趣。木头一样的人,远没有秦楼楚馆中的红袖添香来得有意思。
然而深门大宅中的女子,失去丈夫的宠爱,意味着她又重新跌入另一个深渊。女人带过来的丫鬟被充入府中,下人们贯会见风使舵。
余朝朝待在女人身上,不过三天就亲眼目睹了她日渐消瘦的模样。
女人抚摸着手中的平安符,那是她藏在胸口处,妥帖保管的东西。
这是那个阿旸给她的,甚至有可能是两个人的定情信物。
谢滢还在同江游一起在外寻找着,而那日过后,谢怀君没再出现过。
余朝朝并不担心谢怀君会遇到什么危险,在她看来,谢怀君可比这个地方危险多了。
女人在收拾东西准备归宁,对她失去兴致的男人并没有陪她,这一点体面他也不愿给她的。
也好。
余朝朝想,回到家,女人好歹还能喘口气。
然而,她却忘记了。
造就女人如今处境的,除了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外,还有亲身父母的顺水推舟。
“含烟啊…怎么郡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一大早就守在门前的两位老人,见只有女儿一个人回来,女人的母亲甚至没有等女儿进门便立即问了起来。
女人沉默着没有说话,见状二老也明白了。
高门大宅之下,她的父亲直接拂袖而去,徒留母女尴尬在原地。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余朝朝却觉得女人的心在下雨。
父母可能并不是被胁迫,而是出于利益,向这位高权重但好色荒淫的郡守献出了自家柔美漂亮的女儿。
而这一切,身为他们朝夕相处的女儿,真的半点没有察觉吗?
女人坐在长廊两侧的栏杆上,飘渺纱衣拂过地砖缝隙中生出的小草,她望着院内熟悉的景象,思绪放空。
余朝朝忍不住叹息。
这叫什么事啊?
放弃一切后却发现都是亲身父母做的局,余朝朝都为女人感到难过。
突然她动了动手指,感受到了什么。
余朝朝猛地回头,看见了一张带着书生气的脸,谢怀君俯身的人居然也是个郎中,肩膀上侧挂着一个药箱。
余朝朝动了动身体,她发现只要靠近谢怀君,自己就可以班摆脱控制。
余朝朝:“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谢怀君提起手中绣着“平安”二字的香符,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
“做别人是这样的感觉啊…”
余朝朝顾不得谢怀君说了什么,她的注意力都被男人手里的东西给吸引了。
余朝朝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依旧有一块小小的凸起。
她把女人胸前的平安符拿了出来,又把谢怀君手里的平安符抢了,两个放在一起仔细打量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手心躺着着两个平安符纹路简单,但也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这明显是一对。
余朝朝:“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怎么会在这?你知道附身的人是谁吗?”
谢怀君被抢了东西也不恼,他靠在栏杆上,嘴角又挂上了惯常的笑意。
谢怀君:“好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余朝朝接着举起了右手的平安符:“这个,你从哪里来的这个东西。”
谢怀君打了一个哈欠:“这个人身上的。”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余朝朝有些急切的靠近了谢怀君,这让她不得不仰着头看他:“是有人叫你来的吗?”
谢怀君抱着手臂,垂眸看着急切的余朝朝,他不知从哪拿出来了一个青杏递给她。
阳光之下,他的眉眼显得愈发平和。
谢怀君:“吃了这个,我就告诉你。”
杏子个头小小的一个,皮又透着青色,一看就是能酸倒牙的类型。
余朝朝:“......不吃不行?”
谢怀君歪头笑了笑:“不行。”
余朝朝咬牙,犹豫了半响,还是没鼓起勇气去拿那颗杏子,天知道,她真的很畏酸。
下一刻,谢怀君拉过余朝朝的手,把杏子放在她的手心。
余朝朝:“……”
拼了。
她一鼓作气吞下了整颗杏子,酸苦的汁液在口腔一路炸到她的天灵盖,余朝朝的脸被酸的扭曲。
“哈哈哈...”
谢怀君笑出了声,见余朝朝偷偷瞪他,才轻咳一下,止住了笑意。
“有一对男女,给了我这个让我到这里来,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谢怀君又拿出来一个钱袋子,沉甸甸的样子。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摇摇头:“他们说了很多,有点吵,我没有听。”
是谢怀君的做事风格,余朝朝嘴角抽了抽,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她将事件拼凑。
谢怀君附身的人就是女人的心上人——阿旸。
女人的父母担心女人断不了这段感情,便去找了她的心上人,威逼利诱让这个名叫阿旸的男人来断绝女人的念头。
而与女人两情相悦互通定情之物的人,居然真的来了。
或许女人的父母只是想让女儿不再受过往情爱的困扰,也或许他们就是想让女人断情后安心待在郡守身边谋求利益。
或许阿旸只是不忍心心爱的女人受到内心的折磨,也或许他真的背叛了女人,高兴的收下银子后开心的开启新生活。
但无论真相是什么,对于此刻脆弱的女人来说,今日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击垮她。
余朝朝意识到什么,她攥紧了手心的两个平安符。
转而对谢怀君说道:“三日后,来找我好吗?”
谢怀君眯起眼,阳光将他的眸子染成了琥珀色。
他又拿出一个青杏:“好啊,吃掉它。”
余朝朝:“......”
谢怀君又笑了起来,眼尾弯出的弧度能够看出他的心情不错。
“抱歉,但这实在很有趣。”
有趣在哪儿了?
余朝朝又被杏子给酸的直跺脚。
女人并没有在家中留宿,她在长廊在坐了很久,直到日暮西垂,女人出了门。
把她送来的马车早已经离开,他们不会等一个不受宠的夫人。
残阳如血,女人沿着小巷慢慢的走着,她穿过嬉闹的孩童,浣衣的妇人,收摊的小贩,直到天幕被夜色浸染,明亮的月光代替夕阳柔和的映照着人间。
她停了下来。
余朝朝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奔腾的护城河中。
下一刻,她不受控制的随着女人一同跃了下去。
小小的人影投进汹涌的河流中,只激起了一片水花。
月光依旧温凉。
余朝朝恢复意识的时候,不由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女人从护城河中被捞起,面色却不见苍白反而愈发红润。但她显然惹得男人更加生气,竟直接把她关了起来,不准任何人探视。
谢滢和江游才不会理会男人的命令,他们翻墙进来了。
谢滢看着躺在床上心如死灰的女人,垂下了眸:“抱歉,我应该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余朝朝惊了,她何德何能短短时间就收集到了男女主的道歉啊。
而且记忆幻境的一切都是不可破坏的,女人心死跳河是必然,余朝朝无论如何都会经历这一遭。
江游拉过谢滢,随即一张笑脸映入了余朝朝的眼帘:“小郡主,我家少主是这样的,只要有保护范围内的人受伤就会自责,别在意,别在意哈。”
咦~
我家少主~
余朝朝一下子就抓住了江游这段话的亮点,吃了一嘴的狗粮。
男主这暗恋也太明显了。
但是女主显然是一座不开窍的冰山,一心只有抓妖事业。
谢滢:“我们在一家青楼里找到了郡守,但是杀了他之后幻境并没有结束。”
她皱起眉,暗自思索起来:“当时的抓妖铃响起,郡主是如何笃定有另外一只妖的?”
余朝朝很想回答,但是她根本就动不了。
所幸谢滢很快在枕头边发现了一张字条,那是余朝朝趁着还能行动,特意留给他们的。
谢滢迟疑的看了一眼余朝朝,打开了那张字条,一旁的江游也凑了过来。
江游倒吸一口凉气,他惊讶的出声:“郡主,你为什么要知道人可不可以变成妖?!”
他还以为郡主要知道的是他们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来,却没想到居然看到这个问题。
江游看完字条之后,明显慌乱起来,这小郡主虽然好色纨绔,但她能拼死挡在情人的面前,就知道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这可不能让她误入歧途啊,江游语气全是对余朝朝的劝诫。
“我跟你说小郡主,当妖可没有当人好,你可不要......”
谢滢合上纸张,打断了激动的江游:“可以。”
江游被骤然打断,下意识阻止,却被谢滢挡了回去。
她回答了余朝朝的问题:“人妖大战时期,有许多人被妖族蛊惑定下契约,多半是单向的奴仆契约。”
谢滢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但这,并不能让这些与妖族定下契约的人变成妖……”
“人若想成妖,只有一种少之又少的情况......”谢滢将手中的纸张递给江游,江游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谢滢指尖飞速结出一个印记,落在床上的女人身上。
江游:“小滢......”
在幻境中动用术法,是危险的行为。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见女人腹中翻腾出浓浓的黑色雾气。
谢滢眸中划过冷色:“将妖丹植入到人族体内再签订契约,不仅可以让已经死去的人族起死回生共享生命,还可以彻底将人变成自己的契约妖。”
他们是意识附身,谢滢这才无法通过抓妖铃第一时间察觉出女人身份的巨大转变。
江游惊骇的看着这一幕:“这...这怎么会...”
妖丹对于妖族来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他们的毕生修为都封存在妖丹里,只要妖丹不被摧毁,他们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根本不会有妖把它给了人类。
谢滢也沉默了下来,显然她也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幕。
居然真的有妖,为了救活自己所谓的人类朋友,舍弃了自己的妖丹。
这打破了谢滢对妖的一贯认知。
余朝朝内心非常欣慰,不愧是女主,看到字条就反应过来了,还迅速做出了印证。
谢滢回过神来,无论如何,她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执念所在,破除幻境。
“这里不是水妖的幻境,而是它的契约妖...”谢滢视线划过床上的少女,落在她明亮的双眸。
谢滢:“多谢,你想说的我已经知道了。”
江游见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珠子一直在往自己的看向瞟,不由愣住了。
谢滢转而问起一旁的江游:“当时发现郡主的时候,女人和水妖说了什么?”
江游一怔,努力搜寻着记忆,片刻后他激动的锤了一下大腿:“阿旸!”
“她反复提起一个叫阿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