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夜色比来时更沉,宿在断魂谷外的栖雾亭,湿瘴寒气像无形的蛇,从四面八方钻入骨缝。
墨轻弦靠在冰冷的石栏边,压抑着喉间的腥甜,终是没忍住,低咳出一缕刺目的血线。
咒印的余威仍在他经脉里横冲直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身后不远处,韩渊破例未走。
这位无垢仙尊盘坐于亭外青石之上,闭目调息,周身萦绕的灵光却如凝结的霜华,不动声色地将他笼罩其中,隔绝了大部分寒气。
墨轻弦眯着眼,像只偷腥的猫,悄悄打量着那道清冷如月的背影。
“喂,笨蛋。”趴在他耳畔的小不点用细足戳了戳他的脸,神识里满是惊奇,“那冰块刚刚偷偷用了‘净尘诀’,把你吐在地上的血迹净化掉了——那可是只有结为道侣的修士间才会互相传授的清净术!”
墨轻弦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故意又重重咳了两声,抬手用一方干净的帕子拭去唇角血渍,随即像是嫌弃什么脏东西似的,手腕一甩,将那方染血的手帕精准地朝韩渊的方向丢了过去。
“仙尊大人,劳驾顺手焚了吧,脏东西留着晦气。”他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偏偏尾音还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韩渊眼睫微动,睁开眼,眸光比亭外的月色更冷。
他指尖一引,一枚小小的火符凭空燃起,眼看就要将手帕化为灰烬,却在触及的前一瞬堪堪顿住。
他竟是改用灵力将那方手帕包裹起来,行云流水地收入了袖中。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
墨轻弦笑得像个纯良无害的兔子:“怎么?仙尊大人也有收藏战利品的癖好?”
“以防有人伪造证据,栽赃于你。”韩渊冷声回道,只是那声音里惯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冰,似乎融化了几分。
一直沉默的陈护卫低声提醒:“仙尊,时辰不早,该启程了。”
韩渊起身,长袍无风自动,正欲迈步,身后却传来墨轻弦不紧不慢的声音:“等等——我还有句话,想问问蛇母前辈。”
众人皆是一怔。
只见墨轻弦咬破指尖,以血为引,迅速在地上画出一个残缺而古老的蛊阵,口中低声念诵着无人能懂的音节。
片刻之后,一道庞大的赤色虚影在亭外浮现,正是那赤鳞蛇母。
她的目光越过墨轻弦,落在韩渊身上,那双灯笼般的金色竖瞳里竟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讶异与恭敬,微微颔首:“三百年前,于断魂谷救下我一族的……是你?”
此言一出,连陈护卫都愣住了。
原来,当年韩渊游历至此,曾于正道围剿中救下濒临灭绝的赤鳞一族,更以自身精血为引,布下大阵,封印了谷底暴走的“蚀心蛊脉”。
而那株月影藤,正是封印的核心媒介,如今被人强行抽取力量,才导致封印松动,毒气外溢,蛇群躁动不安。
蛇母的目光移回到墨轻弦被咒印灼伤的手腕上,沉声道:“此咒印源自‘傀心诀’,乃是修仙界林家失传已久的秘传控蛊邪法——你们清虚宗那个被誉为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小子,才是真正的蛊魔。”
真相如惊雷贯耳。
韩渊的眼神骤然冷得像要结冰。
“听见没?仙尊大人。”墨轻弦懒洋洋地靠在亭柱上,轻笑一声,“我这口锅,背得可真够冤的。”
韩渊没有理会蛇母,而是转身,一步步走向墨轻弦。
风拂过他的广袖,带起一阵清冽的松香。
他第一次如此主动地走近,俯下身,冰凉的指尖轻轻托起墨轻弦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若你早知这些,为何不直接说出?”
墨轻弦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近在咫尺的,是仙尊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却依旧不知死活地扬起了嘴角,灼热的吐息几乎要烫伤对方的皮肤。
“因为……我想看看,为了护我,你愿意打破多少规矩。”
话音未落,远方天际,一声悠远而急促的钟鸣划破夜空——是清虚宗最高等级的紧急召集令!
小不点在他神识里发出惊恐的尖叫:“不好!林天宇那个狗贼在宗门大放厥词,说你勾结妖兽、修炼魔功,意图血洗断魂谷,现在整个清虚宗都在通缉你!”
韩渊缓缓松开手,望向清虚宗方向那片翻涌的乌云,语气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就——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通缉之人。”
夜风卷起他的衣袍,在陈护卫和蛇母震惊的目光中,他竟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执起墨轻弦的手腕。
那温度,滚烫得惊人。
“跟紧我,别掉队。”
墨轻弦低头,看着两人在月光下交叠的影子,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哎呀,这座冰山……是真的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