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缓缓地从昏迷中苏醒,她感到头顶有微弱的生机在跳动,焦急却又充满喜悦的声音,“她醒了!快去通知主任!”声音在静谧中显得特别明亮。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柯小禾还没完全清醒的意识被牵扯着回答一些基本的问题,
柯小禾照做了,在这样的程序下,她的意识开始清晰明朗起来,
当被问及姓名时,她清晰地回答着,自己的声音仿佛也是在印证着她的存在——“柯小禾。”
“主任,她怎么样?”男人沉稳的声音也急切地加入了对话。
一些语调在耳边音绕,包含着关切的情感,然而那些熟悉的声音对她而言依然遥远。
“小禾?”温暖的呼唤接连不断,她能够感觉到家人的气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的力量在重聚,难言的憋闷消散在胸中。
然而,滚烫的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迷茫地想着为何如此悲伤,那份从心中涌起的痛楚,仿佛某种宝贵的东西在心底被抢走,却又留下了一丝丝的记忆。
柯小禾的身体逐渐好转,康复速度让医生惊讶。
“你恢复的可真快!”一阵欢腾的笑声打破了病房的宁静,柯小禾转过头见到了两张喜悦了年轻面孔——她的好友和堂妹。
“你这身体简直就是蜂窝煤,人家阳你也阳,你怎么还得个肺结核?”堂妹的话语里满是调侃,却也带着关心。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好友打趣道,“她成天玩夜场,那里空气不流通,什么病菌没有啊!”
柯小禾扬起嘴角,尽管身体还有些不适,也随之发出了轻笑。
堂妹收起玩笑,语重心长,“你这次真是运气好,有个特效药前个月刚通过三期临床,就是针对你这个阳加重症肺结核的,好了后可千万别再疯玩了,回家吧。”
“这么巧?”好友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份难以置信,“难道有很多人都跟小禾一样倒霉,几样一起中?还特地出了药?”
堂妹缓缓摇头,带着一些神秘,“不是,你爸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好像是台湾?”
一时间,病房中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柯小禾默然良久,仿佛在整理心绪,她勉强开口,“台湾?”声音微弱,却透露着一种莫名的情感纠葛。
“咱们家不是在台湾还有个世交吗,可能是他们家弄的,听说当时他们家是国民党的最高军医。”堂妹说。
“啧啧啧,你们家可真是世交遍天下……”好友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
“嘁,”堂妹不屑,“应该的,他们家老太爷是咱们太爷的学生,没咱们柯家哪有他们徐家。”
柯小禾的双手已经开始发抖,有什么情绪在她记忆深处涌动,心又开始撕裂,堂妹的话打开了一扇窗,让过往的风景和遗忘的故事穿透进来。
“不过奇怪了,徐家只对小禾好,还给小禾建了个基金,我妈还偷偷问我爸,是不是徐家看中你想定亲。”
“我怎么不知道……”柯小禾茫然地抬头。
堂妹奇怪道,“我以为你知道啊,”
两个女孩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谁都没注意到柯小禾那紧握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涟漪扩散开来,悲伤在胸中升腾。
她努力去追逐那些记忆的碎片,试图组合起一个又一个未完成的拼图,却只留给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痛。
出院后她回到了位于市中心最高层的这间独属她的豪华公寓,令人屏息的景观和无与伦比的装饰都显示了柯家在商界的雄厚财力,虽是久别归来,却没有丝毫温存的感觉,只有莫名的空洞感在心中回荡。
门铃清脆地响起,她无精打采地拧开了门锁。公寓管家,一个身着笔挺制服、面容庄重的中年人,送来了一个复古皮质行李箱,磨砺的金属角与棱边闪烁着斑驳的岁月痕迹。
她凝视那旧时的皮箱,古铜色锁扣如沉默的守护者。
沉闷的房间中,皮质的旧箱子静静地躺在床上,宛如一个沉寂岁月的档案库,等待被打开。
柯小禾目光凝滞地观望片刻,终于,她缓步走近,轻柔地抚过箱子略显磨损的表面。
双手轻柔而敏捷地寻找着锁扣,终于在一阵轻微的金属声中,时光被解锁。
柯小禾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眼前的物品并非她所预期的康复礼物,它们像沉睡的过去,等待重见天日。
手指轻轻触碰那些历史的见证者——被丝带绑束的信件和那本刻画了岁月痕迹的笔记本。即使擦拭得清洁无尘,翻阅时所传来的质感厚重,都在告诉世人它沉甸甸的往事。
柯小禾先是展开了丝带,眉头微挑,发现每一封信件都未曾被拆封。
火漆与封口结合的位置显示了信件的真实古老,手指轻轻一掰,封口便在她的动作下微微裂开。
她小心翼翼地抚平发脆的信纸,信上的字迹竖排而下,墨色些微暗淡。
孩子对母亲的思念凝结于这墨香深处,字体稚嫩却充满了对温暖怀抱的渴望。
妈妈,我和五叔叔在庄园的生活你肯定想象不到,这里天空很蓝草地很绿,法国的学校,课桌空荡荡的,同学们总是远离我。我知道他们讨厌我。
妈妈,我总觉得同学不是喜欢我而是怕我,我想你和爸爸了,总觉得天天玩没有作业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啊。
妈妈——
那些笔直的竖行,伴随着孩子成长的脚步,渐渐变得狂野有力,在柯小禾心中,孩子的繁琐生活如同一场未曾列席的戏剧,每一封信,都是剧中缺失的一部分。
随着一页页的翻阅,她越发沉浸在这个孩子的世界里,指间穿过的不再只是墨色斑斑的信笺,而是生命力强盛的时光轮廓。
妈妈,可我内心总感觉有些空洞。今天,我十八岁了,五叔叔宴请了好多人,但我却并没感到快乐。我偷偷溜出庄园,好在荣宁哥哥没有把我抓回去而是陪着我玩了一天,我真正感受到了快乐。回来后给你打电话了,但是这个号码太长了,中国接线的阿姨告诉我他们从没见过。
我今天又给你打电话了,还是不行,你是不是写错号码了?
妈妈你给我的号码真的没错吗?我有事要告诉你啊,妈妈。
妈妈,你又不给我回信,也不给我电话,妈妈,你和爸爸是真的不要离离了吗?
柯小禾静静凝视着“离离”这两个字,它们像一个无形的手指,触碰到了她心中某个被精心封印的角落。
泪珠无声滴落,濡湿了墨迹,一滴一滴地在信纸上展开泛黄的水渍,仿佛是时光在瞬间凝固。
记忆,在脑海深处拥挤成雾,那些模糊的画面中,她使劲地想要抓住线索,多年的封存似要迸发,但那封闭的门似乎牢不可破。
她不自觉地摩挲那轻柔的纸张,口中轻轻念叨,“离离……”字眼中满载着遗憾和不解。
手机铃声打断了柯小禾的沉默哀思。
她迅速拭去眼泪,心跳加速地接起电话。那端传来的是带着岁月沙哑的女声,有着年长女性的温柔和固执。
“妈妈,”声音穿透了时空,带着浑厚的历史感,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回音。
那声音继续低沉着,有一种无可改变的命运感,“你让我在八十岁的时候给你打个电话,但还是打不通……”当那话语中穿插着遗憾与无奈时,柯小禾的时间感也跟着被撕扯,她感到自己同样被卷入了那尘封已久的叙述中。
“......在对荣宁哥哥表白失败后,我回到了中国。”诉说者的语调中突现一丝欢快,仿佛赋予柯小禾一窗遥望的视角,看到一个青涩女孩的幼稚初心和落寞背影。
她的心紧紧揪着,这个画面太过真实,仿佛她自己就在场。
......我与爸爸大吵一架后跑去了湘西,在那里遇见了他——”那细微的停顿,似乎夹杂着未尽的故事和无法言说的深情。
柯小禾几乎可以听到这名女子在电话那头的沉默,这份情感的真实触动了她的神经,“我爱他,”声音弥漫着温暖,她心中那扇坚固的门似乎开了一条缝隙,允许她一窥背后的真实。
苍老的声音中忽然带上了暖意,“如果你在就好了,你一定会喜欢他,一定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话题似乎断在了这里,苍老的声音叹息道,“爸爸每天都很忙,带兵回来就立刻去实验室,像个疯子,他逼我去学医,为此还与五叔叔大吵一架,”
音节在这里戛然而止,电话那边的无声仿佛扼住了空气的流动,柯小禾紧揪了心,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离离!喂,离离?!”
焦急的声音增高,穿过通讯设备的限制,飞向那不知多远的另一端。
“柯小姐,”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带着温和台湾口音的年轻男声,“您好,我叫徐凛。”
现实与回忆在这一刹交织,岁月的苍老与青春的活力瞬间交替,让柯小禾眼前的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漩涡。
“关于那个行李箱,您应该已经收到了。按我计算的时间,您刚刚应该听完了那段录音,希望它没给您带来太大的惊吓,”那个年轻而儒雅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这是家里老一辈人交代的事情,如果它让您感到困扰,我在此对您说声抱歉。”
柯小禾握着电话,身体静如雕塑,只能怔怔地听着,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男子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声线并没有因为柯小禾的沉默而有任何波动,依旧沉稳而不失礼貌地继续说道,“柯小姐,您所使用的药物是我和我的团队一起研制的,并且我们有可靠的临床数据作为支持。如果您对药物有任何疑问,您可以随时拨打这个电话与我联系。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挂了。祝您身体健康,柯小姐,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