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那浓烈的消毒水气息,与实验室内令人生畏的医疗器械的冰冷金属光泽,刹那间侵蚀了姑娘们的笑声,
她们表情里显露出难掩的忧虑与迟疑,纷纷以手轻拂自己的手臂,似是在自我安慰中寻求保护。
几个勇敢的姑娘,鼓起勇气,缓步靠近那位高大的军官——他身后是一面铁质置物架,各式各样的医疗设备沉静地立在那里——在她们的轻推和小声讨论后,一位稍显胆大的姑娘提出了问题。
“军爷,您有什么需要咱们做的?妈妈说我们晚饭前得回去。”声音里带着遮掩不住的紧张。
徐以秾穿着军装,带着口罩,只留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外露,在一片死寂中,他目光冷漠地扫过那姑娘微带颤抖的身躯。
从消毒盒中取出的针筒里装满了某种他自己调配的混合剂,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温情的手势,纯粹冰冷的动作显出决绝——他粗鲁地拉起姑娘的手臂,在不带消毒的前提下举起手指尖的针筒。
就在那细针触及皮肤的瞬间,门突然被一股力量猛烈撞开,巨大的声响让场内所有人都楞住了。
两名士兵冲了进来,迅速挡在了已经尖叫纷乱的姑娘们前面,为她们筑起了一道保护墙。
在一片混乱中柯怀思从门外踏了进来,他微微侧头,士兵们立刻明白了他未出口的命令,迅速将那些乱作一团的姑娘撤了出去。
他走到徐以秾身边,对被徐以秾拉住的姑娘说,“出去。”
没有多余的解释,却载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决断,徐以秾不知怎的,紧抓着姑娘手臂的手指松了开来。
姑娘立刻往后躲去,头也不回的奔出了门。
实验室门的关闭声随着咔哒一声回响在空旷的空间里,柯怀思的脸上涌现出一股难以压抑的愤怒。
他一拳猛地打在徐以秾的腹部,力道之猛烈让人影都稍稍变形了一瞬。徐以秾身体不由自主地撞击到桌边,一排排排列整齐的试剂瓶因冲击倾倒,铁盘里的玻璃针筒散落一地,随之而来的是脆弱玻璃的碎裂之声。
柯怀思的声音夹杂了一分不忍与悲愤,响彻在这个阴冷的空间内,“我和蒋夫人把你保下来,不是让你后半辈子当个残害百姓的冷血窝囊废!”字字句句如军刀般递出,狠厉实在,却不乏失望与痛心。
他的大手如同铁钳,抓住徐以秾的衣领,将他从桌面上拎了起来,一路拖拽过地面,直至那扇穿衣镜前。
徐以秾透过镜子遇上了那双漆黑而空洞,被愤怒与迷茫搅乱的眼眸。
柯怀思的俯视中充斥着心痛的指责,“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哪有一点像我柯怀思的学生!”
他的声音像是在责问徐以秾,同时也在追问昔日那个满怀信念和才智的青年到底去了何方。
徐以秾的声音透着绝望,却又坚定至极:“我管不了这么多,只要能让小禾好起来,我不在乎死,更不在乎当个冷血窝囊废!”他站起身准备回到试验台前。
柯怀思挡在眼前,毫不退让,“小禾不需要你操心,我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去了。”
“柯怀思,不要逼我对你动手。”徐以秾的警告中带着浓烈的战意与焦虑。
愤懑的柯怀思怒斥出口:“臭小子!”
当徐以秾的力量爆发,拳头挥击过来时,柯怀思依靠着丰富的军事搏斗经验与体能,精准地格挡了所有的攻击。
在接连中招后,徐以秾凭借着最后的挣扎拔出了手枪,枪口毫无迟疑地对准了柯怀思。可是,就在扳机即将被扣动的刹那,柯怀思的重压迅速把他压在桌面上,怒火在徐以秾胸膛内燃烧,却动弹不得。
突如其来的松力,徐以秾本能地快速起身,试图反攻。理智似乎被愤怒蒙蔽,速度和力量在愤怒的催化下激增。然而,柯怀思依旧毫不动摇地一次次将他制服,直至徐以秾体力逐渐耗尽,动作开始迟缓。
柯怀思将他手臂反扣,问道:“清醒点了吗?!”更像是叩问他的理性和良知。
沉默,或许是对自己行径的坚持,亦或是对柯怀思深沉怒火的无声回应。
实验室的门缓缓开启,打破了那即将固化的氛围。柯怀思转过头,原本愤怒且紧张的神态,见到来者后,瞬间柔和了几分,一抹温情在他的语气中回荡开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中带着不解和关切。
慕秋步伐平稳,她注视着被钳制的徐以秾,语气中带着坚决,“你把他放了,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柯怀思的眼神之中闪过一阵犹豫,但面对慕秋坚定的目光,他终是叹了口气。手中的力道渐渐松散,最终彻底放开了徐以秾。
慕秋的目光转向柯怀思,“你出去。”
她所想,他会全力支持。柯怀思没有多言,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出了实验室,门被轻轻关上。
“我想,你的所有疑惑我都可以解释。”她慢慢走至徐以秾的身边,果断地卷起自己的袖口,裸露出素白的手臂给他,有一种平静的力量。
徐以秾的目光逐渐从沉思中抬起,投注在这个他所熟知又觉陌生的女性身上。
她,是他的长官毫无保留的珍爱,是柯小禾生命中插曲般的存在。在他印象里,她总是有着一圈神秘的光环。
月色寂静,协和医院沉浸在一片异常的宁静之中。
午夜时分,当大灯已熄灭,木质走廊上只有壁灯投下薄弱的辉光,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色调。
电流在古老的灯管内跳跃,偶尔发出刺啦的细微响声。
徐以秾沉重的步伐在这样的走廊上分外响亮,他的身影在门前定格,眼神穿过窗花望向那间已熄灯的病房,手掌摩挲着门把,凝滞了良久。
他终究还是转动了沉重的黄铜把手,在转动间发出低沉的锁扣声,宣告着某种决断。
眼前的病床上,柯小禾如枯叶般躺着,过于安静瘦削的身形令人心酸。
她的眼睛轻轻合着,面罩下的气息微弱、紊乱。眉头轻皱,像是在梦境中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挣扎。
徐以秾缓缓走近,站在床边。
他敌不过错乱的时间、敌不过混乱的历史,原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现在只剩下对她的爱。
多么无用、多么单薄。
他跪下,双膝落地的动作沉重而缓慢,额头落在她苍白如纸的手背上,情感的汹涌难以遏制地从眼角溢出。
忽然,她微弱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凌乱的发梢。
他的眼神猛然抬起时,遇见了她的目光。
“小禾……”徐以秾的声音带着人间的疲惫与痛苦,却满载着深沉至极的爱恋,呼唤出那个名字,沉甸甸承载着他所有的世界。
“我不想死在这。”她的话语虚弱而清晰,像是在无尽的黑夜里点亮的微弱烛火。
徐以秾轻弯腰将柯小禾从白色的床单上拥入怀中,走出了病房。
车子的发动声割裂夜色,急速驶离了医院的围墙,外界的灯火与风景在车窗外模糊成一幅黑白的画面。
在这条路上,徐以秾的心随着急促的发动机声震颤,无法形成任何语言,只有向前的冲动。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划破了车内的宁静,柯小禾的身体在座椅上颤抖着,仿佛那迟迟不肯落下的一片孤叶,在春的终点挣扎。
徐以秾猛地踩下刹车,心如刀割,“不,不,不…”他赶紧跑到车的另一边,颤抖地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那脆弱的身躯搂入自己的保护之中,他的双唇落在她额上,妄图止住颤栗。
孱弱的手势带着他们俩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柯小禾的指尖轻轻地向着一个方向摇摆,仿佛在指引着徐以秾沿着一条旧日的轨迹,行至心中那个温暖的所在。
徐以秾抬眼,这才发现他已经将车子开到了教堂的后门。这是他当初每晚结束繁重军务后,偷望她的地方。
这间宁静神圣的小教堂,在记忆深处重重叠叠地铺陈着他们的往昔。
手臂中的她虽然脆弱,却依稀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徐以秾轻轻将她从汽车的中移出,步履蹒跚地向着教堂的后门走去。
微风拂过,干涸许久的喷水池边今晚竟然水花盈盈,月色和断断续续的水声带着清冽的寒意,触动了昔日情思的某个角落。
他感到柯小禾倚在他怀中的身体收缩,一丝抖动透过单薄的衣衫。
“冷……”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辨,却重如千钧。
徐以秾感受着她在怀中如飘零叶片的颤栗,不自觉地加快步伐,恨不得融化自己将温度给她。
他们的方向再明显不过,那个略显狭小但充满温暖记忆的顶层阁楼,那里,曾经孕育出爱的花朵,初次破土而出,娇嫩而芳香。
狭窄的楼梯蜿蜒而上,上到阁楼。
风吹过窗棂,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门轻轻打开,一切尽是熟悉的摆设,和那个注定不会被时间腐蚀的夜晚。
床铺笼罩在窗外斑驳的月光下,泛着一层温馨而悲伤的色彩。
他的心在微弱的光影中跳动,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乱如麻线的思绪。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沉重的痛所侵蚀,不知是涌上心头的是更多的爱还是无尽的绝望。
柯小禾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那种决绝的柔弱几乎要撕裂夜的宁静,“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见到你……”她说,声音一滴滴渗人心脾,那是放弃生命中最爱之事的无奈。
这句话切割了徐以秾的心脏,内心深处先是一片麻木,紧接着是汹涌澎湃的情感喷发。泪水决堤,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哽咽着,重复着她的名字,“小禾……”
情感在他的喉咙里聚集,堵得他喘不过气来,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在爱与失去的交界,他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能感到心脏被一点点掐碎。
“你和……琵琶……是我最讨厌的东西,”她的四肢无意识地拽紧他的军装,就像是在探寻记忆中他给予的那份安全与温暖,泪眼朦胧中,她的眼神却隐藏着深深的挚爱与无尽的不舍,“我……不想再爱你了。”
徐以秾的喉咙里堵着哽咽的情感,他的手臂微微颤抖,他不敢动,他深怕柯小禾在他的拥抱轻吻下化作尘埃,随风消散。
“如果没有遇见你多好……”柯小禾哭着,她的头垂向后,缓慢地,沉重和无力如同卸下了全部的盔甲,卸下了所有的堡垒,“如果没有爱上你……”声音里带着过往的情感,既像是最后的祈求,也像是无法抵达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