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两人各拎了一瓶水,慢悠悠地往酒店正门的摆渡车集合点走去。
团建的第二天是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带孩子的家庭留在了酒店泡温泉,水上活动中心的滑梯和人造海浪池成了孩子们的天下。
搭摆渡车可以直达附近的旅游风景区,来爬山的人不算多,他们磨磨蹭蹭的,居然还成了第一波上山的队伍。
四周没什么熟人,两个人索性牵起手,顺着石板栈道往上走。
晨练的老人三三两两从山上下来,带着汗水和草木的气息。
他们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谁也不怎么说话,就一个劲儿闷头往上爬,不知不觉,竟有点像比赛。
没多久,忆芝就气喘吁吁,落下半步。她平时健身,体能不差,可怎么也架不住他早晨才……咳,折腾过这么一通。
又不想在他面前先叫停,只能咬着牙和他犟。
终于忍无可忍,忆芝停下脚步,甩开他的手,叉着腰大口喘气,“不是,你早上是不是在面里给我下药了?”
说着一屁股坐到步道旁的大石头上,拧开水瓶,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靳明看着她笑,自己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他表面上还生龙活虎的,其实腿都快抽筋了。转过身,假装在看风景,实际龇牙咧嘴地忍着小腿传来的酸痛。
他坐到她旁边,一边喝水一边侧头打量她,“你行不行啊?”他故意打趣她。
她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声,“没你行,你最行了。”
他噗地笑出来,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石板路,一勾她手指,“走小道吧。”
“啊?”她四下张望,找他说的“小道”。
顺着他指的方向,灌木丛里有一个豁口,还立着块简陋的指示牌,通往一条林间小路。
他拍拍她膝盖,语气像是个有经验的导游,“这边凉快点,还能抄近路。”
她半信半疑看着他,“你确定?”
靳明啧了一声,一脸被伤害的表情,“我手底下好歹也管着几百号人呢,你能不能信我一回?”
他朝她伸出手,“给我个面子呗。”
她哼了一声,还是把手递给了他。
他轻轻一握,趁机十指相扣,笑着把她拉起来,带着她往那条安静的小路走去。
林间的小路不宽,脚下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两边是错落的灌木和松树。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地面斑驳一片,带着晨间的清凉。
他们牵着手慢慢走着,风吹过时拂在手背,倒也舒服。
走了一段,忆芝忽然偏头瞅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故意把我拐这儿来的?”
他抿嘴笑,没否认,“不然呢?”
她脚下一顿,不走了,“你又想干嘛?”
“我什么能耐你还不知道?”他回身,一步步朝她走近,“把你拐上山,没人管,没人看,我才好……”他越说越慢,压迫感却一点点逼近。
忆芝被他逼得退了半步,回头看了眼那条荒野小径,像是随时要拔腿跑。
“我才好——跟你说点正经话。”他看着她全身都绷紧了的样子,憋不住笑了,手指点了点她鼻尖。
她松了口气,挑眉看他,“你会说正经话?”
“我现在就说。”
枯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日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来,他抬手拨了拨光影,手的影子落在她肩上。
“我们集团名下有两个慈善基金会,”他语气平缓而小心,“你要不……”
她立刻听懂了。昨晚她睡前的那点顾虑,他记在了心里。
他是想让她心安。
她抬起头看他一眼,嘴角带笑,“嗯,慈善基金会,然后呢?”语气温和,不带嘲讽。
“我过去那边,每天给你吹吹枕头风,然后你就给我刷卡?”她笑得温温的,却把每一个层次都拆得明明白白。
“基金会也是要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吧。我要是真去了,你还得给我配几个助理。一个人吹笛子,八个人摁眼儿,何必呢。”
她说得俏皮,他也跟着笑出来。确实是她说的那么回事。
他没吭声,只轻轻捏了捏她指尖。
她表面上吊儿郎当,实际上骨子里骄傲得很。
她怕哪天真坐上那张,她以为是他施舍出来的位置,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行,那不去。”他点点头,没有多一句强求。
她愣了愣,没想到他放得那么快,眼里带着点探究。
“我不是想给你安排个饭碗。”
他怕她多想,赶紧补了一句,“这事儿,更和配不配得上没关系。你可别再往那方面想了。”他的声音认真得有点笨拙。
感觉到她轻轻地握了下他手指,他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我一个人的时候,老想着你在忙什么,开不开心。”
“基金会那边,其实和你现在做的事挺像的。真想试试,不难的,有些东西你一碰就会。”
她没答,只笑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
他在后面慢慢跟着,看着她几缕头发被风吹起来,又贴回耳后。
“我就在街道办上班,干的是最基层的活儿。”她语气淡淡的。
“我做的那些事,说出来也不光鲜。改危房、修排水、调解邻里吵架、协调小区物业、残疾人、失独、孤寡老人……全是这种。”她说得轻松,眼神却是认真的。
她停下来,回过身看他,“你要是住我那片儿,有天你家下水道反水,我可能就得带着居委会主任去你家敲门,劝你别跟楼下老张打架,先把水闸关了。”
靳明轻笑一声,“听着挺难的。”
她点头,“可总得有人干。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带着上百人的团队,分分钟潮起潮落。”
“但总有点别的事,哪怕没人注意,也得有人管。”
她停下来站在他面前,神色平静又坦然,“我不是那种有多大本事的人,可我在我那一亩三分地里,尽量没丢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风传林枝,吹得人心微微一颤。
他看着她,眼底没有半分轻视。
“你挺牛的。”他认真地说。
她笑着走近,手指戳了一下他胸口:“你别哄我。”
“我没哄你。”
他牵起她的手,掌心贴掌心,“我要是你街道的居民,我愿意每天反水。”
她被他逗笑了,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我看你是天生反骨。”
看他还是兴致缺缺,她拽了一下他的手,眯起眼,一脸严肃,“靳总,你反诈APP下载了吗?没下赶紧下,别影响我KPI。”
明知道他把那个词读“App”,她故意把“A-P-P”三个字母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他被她气乐了,直接把她拽进怀里,“罗主任教训得对,是我拖后腿了。”
她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下,“什么罗主任,同事和街坊都叫我小罗。”
他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嗯,我们家小罗儿。”
说到称呼,他语气忽然一正,“以后别再叫我靳总了,我不爱听。”
她仰头看他,他的眼里全是她。
她心里一动,像是有软软的东西铺展开来,
“嗯。靳明儿。”她叫得干脆响亮,带着儿化音,却透着满满的亲昵。
她以前也叫过他名字,要么是打算怼他,要么是想呛他。
可这次,她是真的想这么叫他。
他整个人被这一声叫得心头一热。揽住她肩膀,把脸埋在她头发里,声音闷闷的,“你说你这人,明明不是专门哄人的,可我怎么就这么爱听呢。”
她忍着笑仰头看他,“你这话给多少女人说过?”
他也笑了,“你猜。”
她正要怼他,话没出口,就被他低头吻住了。
树叶轻响,光晕落在他们身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待他们绕回下山的正路,已经比走正常的路线慢了一个多小时。事实证明,靳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抄近道。
回到酒店正门,正好撞上白屿晨驾车准备离开。家里太太怀孕,他昨晚才赶来和大家吃了顿饭,如今又要先行回市区。
“靳明。”他按下车窗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昨晚在酒店餐厅外,他其实就注意到了忆芝。靳明从不在公开场合带人出现,算上之前机器人论坛那次,她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他的工作相关活动中。
白屿晨心里立刻有了判断:这个女孩在靳明心里的分量,不一般。
“物业领导又来检查我们CEO工作啦。”他和忆芝开了个玩笑,语气轻松,目光却带着些探究。
靳明淡淡一笑,“介绍一下,我女朋友,罗忆芝。”
接着转头对她说,“白屿晨,我们公司COO,从大学时我们就开始合作,一直到现在。”
忆芝这才反应过来。如果是能一路走到今天的创业伙伴,那这个人对靳明而言,应该意义不浅。
白屿晨把手探出车窗,和她握了握,“哎哟,藏得够深的啊,上次还蒙我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呢。”朝她眨了下眼,话锋一转,“罗小姐可要赶紧把他拿下。再晚点,我们这位要成上市公司主席了,到时候办手续可复杂。”
忆芝脸上的笑容没变,指尖却轻轻握了下靳明的手。她虽然没听他说过太细,但依稀知道,靳明对上市这件事,一直是抗拒多过期待。
可眼前这个和他并肩打拼到今天的伙伴,却在她面前开着这样的玩笑。
含着试探,也带着逼近。
靳明不动声色地回握住她,语气不咸不淡,“还早呢,不着急。”
白屿晨笑了两声,没有再追问是上市不急,还是成家不急,又客套寒暄了两句,就开车离开了。
不远处,酒店门口开始热闹起来。一辆辆旅游巴士驶入停车场,陆续接上准备返回市区的员工。很多人过来和靳明打招呼,刘助理一家也要开车离开,忆芝走过去和他们道别。
就在靳明转身的空当,一道女声在身后响起,
“靳总……”
是项琳。
她换了一身休闲装,拎着一只小巧的行李箱和高尔夫球包,神色比昨晚收敛不少,声音也收起了那些戏谑意味。
靳明点头回应,眼神礼貌,却已经明确划出了界限。
她也没再靠得太近,只是站在不远处,语气得体,“这次团建安排得很好,感谢贵司招待。”
说完,她似乎准备离开,却又顿了顿,低声补了句,“之前在泳池……多有冒犯,抱歉。”
她说得不卑不亢,聪明地将局面收回体面范围。
靳明点点头,语气平静,“我昨晚态度也不好,见谅。”
项琳略松了口气,又补了一句,“接下来项目那边,我还会继续对接,还请靳总多关照。”
“公事公办就好。”靳明说完,朝她微一点头,“辛苦了。”
话到即止。他转身去找忆芝,把项琳留在了原地。
项琳看着他走向那个女孩,女孩正站在车窗边和人说话,压根没看他。两人明明什么亲密举止都没有,他的气场却瞬间变得温热。
她没再多留,拖着行李箱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送完刘助理一家,靳明在停车场和陆续驶离的旅游巴士挥手作别。车窗里不少人探出头来,“靳总辛苦啦”“靳总拜拜”“明年还来”一时间此起彼伏。
忆芝远远地站在台阶边,看着他,眼里含着笑。
人群渐散,他们并肩朝小院走。林荫道上,金棕色的枫叶仿佛阳光,色调温暖和煦,地面还有昨晚被风吹落的几片树叶。
忆芝背着手,脚步轻快,“这次团建收获挺多啊,靳总。”
靳明挑眉,“收获什么了?”
她伸出手指数着,“比如——走小道抄近路是骗人的,打麻将别信狗头军师,还有……”
她突然拉长声音,笑着跑开几步,“还有就是收获了一只靳明!”
阳光穿过枝丫,正好落在她脸上。她站在光里,笑得像一只刚刚干了坏事的小动物。
靳明快走几步,顺手抄起她的腰,把她夹在怀里就走。
“我是一只靳明,那你是一只什么?”他低头,声音里是满满的笑意。
她双脚离地还在扑腾,笑得前仰后合,“我是一只什么都行!”
他也笑着,夹着她往前走,她挣不开,一边笑一边闹。
林荫道渐长,他们愈走愈远,影子也被拉得更长,断断续续的说笑声融进枝叶间,留下一地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