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妃脸色骤变,提裙疾步冲向主殿。望生目光一凛,毫不犹豫地掐了个隐匿诀,身形如轻烟般绕过门外慌乱失措的守卫,悄无声息地闪入殿内。
殿内光线晦暗,一片狼藉。家具陈设东倒西歪,碎裂的瓷片溅落满地。三皇子妃正奋力试图抱住一个被重重锁链缠绕的男人,那男子双目赤红,面容扭曲,正发出痛苦的嘶嚎,疯狂挣扎,锁链被绷得铮铮作响,浓郁的魔气正是从他体内不断逸散而出。
情况危急,望生当即上前,指尖微动,结出一道法诀,快如闪电般点向那男子眉心。灵力没入,男子周身狂躁的魔气一滞,挣扎的力道骤然消退,眼一闭,昏厥过去,软倒在三皇子妃怀中。
殿内一时只剩粗重的喘息声。三皇子妃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向望生,眼中充满了惊疑与戒备:“少东家?不,齐家世代经商,从未听闻有修道之人。你究竟是谁?”
望生迎着她警惕的目光,神色沉静,拱手一礼,语气诚恳却不失分寸:“夫人恕罪。在下确非齐家之人,乃泰山修士。日前途经京城,偶见贵府上空隐有魔气盘踞,心知不妥,故借齐家少东家身份留下探查,只为弄清原委,绝无恶意。”
三皇子妃紧紧抱着怀中昏迷的男子,眼神剧烈闪烁,审视着望生,似乎在权衡他话语的真伪。最终,救夫心切压过了所有疑虑,她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破碎:“仙长明鉴!这入魔之人,正是我的夫君,当朝三皇子!”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颤抖的语调:“陛下圣体欠安已有一年,朝中为立储之事暗潮汹涌。因陛下曾赐下天子剑,示意属意,夫君便成了众矢之的。就在他内外交困之际,一魔修主动登门,假意献计,称有法子可助他平息纷争。”
“夫君起初严词拒绝!可那魔头,那魔头竟在城外散布瘟疫,以满城百姓的性命相胁!”她攥紧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为了阻止更多无辜之人丧命,夫君只得假意应允。岂料那魔头包藏祸心,竟在夫君体内种下魔种!自此,白日里夫君便神智尽失,受其操控行事;唯有夜间,那魔头才肯赐下一枚丹药,暂且压下魔气反噬之苦,令夫君保有片刻清醒,却也愈加痛苦。”
“可近日,魔气日渐狂暴,那魔头却不再愿提供足量丹药,只偶尔丢些魔花过来敷衍了事。”她再也支撑不住,倏然跪倒在地,向望生深深拜下,泣不成声:“仙长!求您救救他!他的神识已被魔物侵蚀得千疮百孔,就快被彻底吞没了!”
望生神色一凛,立刻俯身将她扶起:“夫人请起。此事既关乎苍生百姓,亦关乎殿下安危,在下既已知晓,必当竭力化解此劫。”他语气沉静却坚定,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夫人可知那魔修平日踪迹何在?或有任何常去之处、特殊癖好?”
三皇子妃借力起身,拭去泪痕,蹙眉努力回忆:“我们曾数次遣心腹好手暗中追踪,可,可每次追踪之人,次日其尸身便会出现在府门之外。”她声音微颤,显是心有余悸,“不过,我曾数次不得已接近那人时,皆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极淡却独特的异香。后来我多方暗中查访,得知那是城中‘游香阁’掌柜亲手调制的特供香粉,据闻仅为一位身份极贵的客人独家秘制,从不外售。我在京中诸多宴席上从未闻过他人使用此香,应是独一份的。或许,或许能从这条线索找到他。”
望生缓缓席地而坐,自袖中取出方才匆忙摘下的幽竹花。他指尖掐诀,那花瓣便在灵光流转中逐渐炼化,凝聚成一团氤氲的紫色灵雾。随着他指尖轻引,灵雾如受指引般缭绕上三皇子周身,继而缓缓渗入其体内。
良久,他收势起身,对三皇子妃道:“我现已借幽竹花之力暂时压制住殿□□内魔气,可保他数日安宁。然魔修未除,根患犹在,若此刻彻底清除,恐打草惊蛇,反致不测。”
“多谢仙长。”三皇子妃连忙吩咐心腹将昏迷的三皇子小心搀至榻上。
“夫人还是唤我‘少东家’为宜,”望生温声打断,“此后我仍会如常前来府上照料花卉,以免引人疑窦。若夫人再有关于那魔修的新线索,可遣心腹至缘花坊寻我。”他略一拱手,“时辰不早,在下先行告辞。”
三皇子妃目送那清瘦的背影悄然融入夜色,眼中最后的惊惶如潮水般退去,沉淀为一片冷冽的决绝。她迅速定下心神,压低声音,条理清晰地吩咐心腹手下无声地收拾殿内狼藉,自夫君遭难之日起,她便以铁腕将内院经营得如同铁桶,除却绝对信任的心腹,无人能窥探其中半分。
一切,并非始于今日的慌乱。
早在丞相府赏花宴上,目光触及那盆与众不同的幽竹花时,许思若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便被悄然拨动。她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转机,或许终于出现了。于是,她不动声色,顺着那位“少东家”布下的线,一步步走入今日之局。
作为当朝太傅许家长女,许思若自幼便明白自己的命运早已与皇室紧密相连。母亲时常告诫,宫闱之中的明枪暗箭永无休止。因此,她自幼便跟随母亲穿梭于各家宴会,如何维系关系、如何应对算计、如何于繁华中窥探危机,皆是她的必修之课。十五岁那年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她一曲《广陵散》技惊四座,顺利赢得皇后青眼,不日赐婚圣旨便降临许家。
她本以为此生将如此波澜不惊地度过,直至那魔修出现,以无法理解的力量将她与夫君拖入深渊。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过往所学的一切心机手段尽皆苍白。绝望之中,她深知若有一线生机,只可能来自一个地方,皇城脚下,以佛法精妙著称的青山寺。
于是,那一日,她特意没戴魔修给予的、用以掩盖魔气的香囊,怀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踏入寺中。
终于,她等到了她想要的回应。
府外,夜色渐浓。掌柜正不安地立于马车旁,频频望向那森严的府门,直至见到望生安然无恙地走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赶忙上前将人迎入车内。
“公子,方才的波动...”马车缓缓启动,掌柜压低声音急切问道。
“回去再说。”望生打断了他,抬手放下了车窗的帘幕,将外界探究的视线彻底隔绝。
回到缘花坊内室,望生即刻屏退所有闲杂人等,随即召出隐于暗处的冥使。他看向垂手侍立的掌柜,语气肯定:“若我记的卷宗无误,京城中的游香阁,亦是我冥界产业?”
“回公子,正是。”掌柜恭声应答。
“好。”望生颔首,转而面向静候指令的冥使,取出袖中那枚象征权柄的玄色令牌,语气不容置疑:“即刻前往游香阁,调取近五年内所有顾客名录与订货清单,尤其是关于特供香粉的记录,一丝一毫也不得遗漏。”
----------接上---------------
“公子,”掌柜立于案前,将一册明细恭敬呈上,“游香阁近五年的账目已彻查完毕。目前仍长期定制特供香粉的,共有三十七家。其中位于京城及近畿的,仅有四家,分别是国师府、大皇子府、药师堂,以及青山寺。”
“青山寺?”望生指尖轻点案面,“寺中何人需用此物?”
“回公子,是供给住持闻道大师的。乃是以寺中每年所产莲花的干瓣为主料,特制的安神香。”
“今年的份例,可已送达?”
“原本上月就该送去,但青山寺突然传话,称住持闭关静修,嘱我们延至本月再送。”
望生眸光微动,沉吟片刻,道:“去安排一下。明日,我亲自送去。”
掌柜躬身退下后,望生将手中的账册轻轻搁在案上,向后靠进椅背,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扶手。
修佛之人,尤其是一寺住持,何须倚仗外物安神?这香粉之约,多半是冥界与青山寺之间心照不宣的联络信号,若有要事,便可借送香之名,行通气之实。
如今魔踪已现,三皇子体内的魔气终究需要他与青山寺联手方能彻底清除。在应对魔族之前,确有必要先与迦止前辈的弟子洛清见上一面,早做绸缪。
青山寺内,香火氤氲,梵音低回。望生一身素净青衣,手持香粉锦盒,方踏入寺门,便迎面遇上了正欲离去的丞相夫人。
“咦?少东家今日怎有雅兴来这青山寺,莫非是来求姻缘签的?”丞相夫人含笑打趣。
“夫人说笑了,”望生执礼谦和,“承安今日原是为踏青出城,恰逢游香阁掌柜正急着将闻道住持订的安神香送来,店内又实在抽不开身,我便顺路代为效劳了。”
“原来如此。说来近日游香阁似是上了新香,怪不得生意红火。待我回城,也定要去瞧瞧。”
正说着,一位小沙弥已静立一旁合十等候。望生便向丞相夫人再施一礼:“承安先行失陪,夫人慢走。”随即转身随那小沙弥,向后院禅房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