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人间皇城,春意正浓。冥界为便于在凡间行走,历来经营着数家商户作掩护,而望生此刻便易容化作皇城脚下“缘花坊”的少东家,齐承安。
“少东家,为丞相府采办的域外奇花都已送至后院,请您过目。”掌柜恭敬禀报。
“知道了,”望生,如今的齐承安,微微颔首,“此番花卉远道而来,娇贵非常,宴席当日我自会亲随照料。”他起身拂了拂衣摆,似是随口问道:“吩咐你另备的那株‘特殊’的花,可安排进去了?”
“少东家放心,已混入其中,绝不会教人看出端倪。”
七日后,丞相府赏花宴如期而至。
珠环翠绕的夫人小姐们随着丞相夫人笑语盈盈地步入后院花苑。夫人抬手示意,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前些时日缘花坊远赴西域寻访异卉,我便托他们带回这些珍品。瞧着每一株都别有风致,故而特请各位姐妹一同品鉴。”
“诸位夫人安好。”
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花架旁响起。众人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清雅的年轻男子从容走出,向众人执礼,正是扮作齐承安的望生。
“此番竟是承安少东家亲自前来?”丞相夫人面露惊喜。
“这批花卉跋涉千里,终究娇贵了些。”望生温声应答,言辞恳切,“既是夫人宴上要点缀的珍品,承安自当亲自看顾,才不负所托。”
“此番还要多谢缘花坊费心。原本只想着托你们捎带几株西域奇花,让我们也瞧瞧新鲜,”丞相夫人笑道,“没成想,竟劳你们运回这样多,这般隆重。”
“夫人所托,缘花坊自当尽心。”望生含笑应道,言辞谦和得体。
正说话间,三皇子妃已被一隅的花卉吸引,缓步踱至一旁,俯身细看,望生余光掠过,她驻足的那一盆,正是他特意命掌柜混入的幽竹花。
赴人间前,他便已遣人秘密潜入魔域边缘,冒险采回几株此花的花种,精心培育。今日这一株,正是为此番试探而来。
望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面上依旧是从容的笑意,与周围的贵妇们自然地继续着关于花卉品鉴的闲谈,言辞风雅,滴水不漏。
待悄然环视,确认手下之人将现场布置妥当后,他便躬身向诸位夫人告辞,从容地离开了笙歌正盛的丞相府。
回程的马车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辘辘声。掌柜面露忧色,望向倚窗沉思的望生:“公子,那幽竹花终究是魔族之物,此番混在西域奇花中,是否,过于刻意了?”
“无妨。”望生目光仍投向窗外流转的夜色,语气平静,“魔族在西域确有一处隐秘入口,缘花坊‘误入’其中,带回几株异域奇花,这番说辞足以解释。”他顿了顿,指尖轻叩窗棂,“据先前探查,三皇子府上那魔化者已濒临失控,如今他们急需大量幽竹花压制反噬,即便心中存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掌柜闻言,神色稍霁,低声叹服:“公子思虑之周全,属下拜服。”
深夜,客栈厢房内烛火摇曳。望生独坐窗边,正提笔将今日诸事细细录于绢帛,预备传回冥界。忽有夜风微动,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跪伏于地,正是潜伏丞相府的游使。
“公子,宴散之后,三皇子妃向丞相夫人购得数盆花卉,其中,便有那株幽竹花。”
“知道了。”望生笔下未停,声音低沉,“传令三皇子府内暗桩,严密监视,一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
游使如来时般悄然退去,室内重归寂静。望生搁下笔,将绢帛细细卷起,以冥火漆封妥,随即轻叩窗棂。一道黑影如魅影般应声而入,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密函,旋即化作青烟消散于夜色之中。
第二日,三皇子府的管事果然登门缘花坊。望生并未亲自出面,只命刘掌柜前去应对。
“刘掌柜,叨扰了。昨日丞相府宴上那些西域奇花,我家夫人十分喜爱,特地命我来问问,坊内可还有余存的?夫人愿悉数购下。”管事言辞客气,眼中却难掩急切。
“确是还有一些,只是眼下正与我们少东家自个儿要留的花种混在一处,尚未及分拣清理。”刘掌柜面露难色,语气却稳,“您看这样可好,您先请回,待这两日伙计们理出个头绪,您再过来细挑?”
“也罢,那便有劳刘掌柜费心了。”
待管事离去,刘掌柜快步走入内室。望生正立于案前,指尖轻触一株幽竹草,那草叶一遇他周身清灵之气,竟迅速蜷缩萎靡,光泽黯淡。
“公子,已按您的吩咐,将人暂且支走了。”
“做得很好。”望生并未抬眼,声线平静,“过几日再告知他们来看花。至于这几盆幽竹草,先收进库房,勿让那管家瞧见。”
刘掌柜略一迟疑:“公子,我们既特意混入一株引他们上钩,如今却不将余下的摆出来,若三皇子妃以为无货,不再来了,岂不...”
“她会来的。”望生终于抬眼,目光清透如镜,“她府上那位‘病人’等不了了。待到情急无奈之时,她所求的便不止是花,而是它的来路。那,才是我们真正介入的时机。”
刘掌柜顿时恍然:“属下明白了!这便去安排妥当。”
半月后,一位头戴帷帽、衣着素净的女子悄然出现在缘花坊后院。刘掌柜目光如炬,立刻认出其身份,不动声色地将人引至内室。
“见过三皇子妃。”望生早已穿戴齐整候在其中,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不知您此番乔装而来,所为何事?”
“少东家,”女子压下声音,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展开,露出一枚已微微干枯的深紫色花瓣,“此物,你可认得?”
望生接过帕子,指尖捻起花瓣对着光仔细端详片刻,方沉吟道:“此花形色特异,似是半月前送往丞相府那批西域奇花中的一株。回殿下的话,此花乃伙计们误入西域险地时偶然所得,因其形态妖异,只带回寥寥数株。一株献与了丞相府赏玩,其余...”
“其余的在何处?”三皇子妃脱口追问,随即意识到失态,缓了缓语气道,“少东家有所不知,那日宴后我从丞相夫人处讨了几盆回府,原想给殿下赏看解闷,不料殿下对此花格外钟情。故而今日特来相询,坊中可还有余株?我想购些回去种在院中,也好让殿下时常观赏。”
“原来如此。”望生颔首,神色了然,“眼下尚有几株正养在花房精心照看着。既是殿下喜爱,草民自当奉上。只是此花稀罕,坊中需留一株作种研究,此外,若此花移入贵府栽培,还望殿下准允草民定期前去察看长势。待摸清其习性,将来或可培育更多。”
“这是自然,”三皇子妃当即应允,“有缘花坊行家悉心看顾,自是再好不过。”她匆匆付下定金,帷帽下的神色稍松,旋即悄然离去。
送走三皇子妃后,望生便踱回后院。一抬头,便瞧见崔凌静立在自己房门外,院中下人早已被掌柜屏退。望生快步走过去。
崔凌看着眼前易容的少年,笑了笑:“还是你原来的脸好看。我和帝君正巧来人间视察,便想着来看看你。快进去吧,帝君在里头等你呢。”
望生指尖掠过面庞,除去易容,恢复了原本清俊的容貌,下意识理了理衣袍,才推门走进房内。
“师父。”
玄稷正临窗而立,闻声回身,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伸手自然而然地牵住走向前的小徒弟的手腕,指尖轻搭在其脉门。
一缕温和而探查的灵力悄然流入。望生安静站着,任由师父检查。
片刻,玄稷指尖微顿,淡淡道:“还算自觉,来人间也未荒废修行。”
“师父此来便只是看弟子有没有荒废修为的吗?”望生抬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玄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总要确认一下有没有荒废课业。”说着,指尖离开少年的手腕,替他将被撩开的袖口整理妥帖。
他做完这一切,才抬眼看向面前的小徒弟,声音较方才缓和了些许,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和: “当然,家里的孩子难得出了趟远门,总要来看看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有没有受欺负。”
望生耳根微热,却依旧安静地站着,任由师父的手指替他理平袖口细微的褶皱。那动作间透出的纵容,让他心头残余的那点委屈早已消散无踪,只余一种温温热热的暖意无声蔓延。
“不曾荒废修行,”他轻声应道,像在认真汇报,又像是在悄悄许诺,“也未曾被人欺负。”
“嗯,”玄稷抬眸看他一眼,语气淡得像窗外的云,“量你也不敢。”
此时,门外的崔凌适时地轻叩门扉,低声提醒:“帝君,时辰不早了,稍后还需与几位大人共议要事。”
“师父快去罢,”望生立即接口,语气温顺却坚定,“弟子会尽快处理完人间事务,早日回府。”
玄稷深深看他一眼,终是起身,最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凡事谨慎,若有异状,即刻上报,不得逞强。”
言罢,便出门与崔凌一同离去,衣袂拂动间,只剩一缕淡淡的檀香还萦绕在寂静的室内。
近段时日,望生多次借照料花草之名出入三皇子府,与府中仆役渐渐熟络,然而主殿始终守卫森严,难有寸进。直至这日,他正欲告辞离去,忽闻主殿方向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刺耳锐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男人低吼,魔气如潮水般汹涌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