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内云纱轻拂,司命垂首立在玉阶下,眼见天帝指尖微动又悄悄改了人间风向,终是忍不住扶额:“陛下既放心不下,何不亲自去看看?待风伯察觉布的风向有异,怕是又要来找小神递辞呈了。”
想到那白胡子老仙捧着玉笏哭诉自己年老健忘的模样,司命只觉得太阳穴阵阵发紧。
“风伯门下不是早有能担大任的弟子?”天帝随意摆手,目光仍凝在玄天镜中那道伏案疾书的身影上,“他既求去,便准了吧。”
“如今天界正值多事之秋,贸然更替要职恐生乱象...”
“谢怀。”天帝终于抬眼,“固步封尘绝非长久之道。我等既享人间香火,便该选择更优秀的来庇佑苍生。风伯年迈失察之事,你们替他遮掩了多少回,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风伯之事不论,陛下您正值盛年,为何也要急急寻退?若您坐镇天庭,诸位殿下或许...”
“若我不退,他们便不争了么?”天帝轻笑,袖中隐隐现出五点晦暗金纹,“这场风波迟早要来。趁如今人间气运尚稳,早些了断反倒干净。天人五衰,我已初现征兆了。”
“五衰?!”司命猛地抬头,“这怎么可能...”
“当年历劫时欠的债,总要还的。”天帝拂袖散去镜中幻影,“去吧,趁我还在位,将该换的人都换了。冥界的人该到了,玄稷近日在闭关,人间若是有异动,他赶不上,你去随行跟着。”
闻言,司命深深一揖:“是。”
果然如谢怀所料,他刚踏入文昌府,便见风伯正攥着玉笏在琉璃砖上来回踱步。老仙翁一见来人,忙迎上前抓住他的袖口:
“司命啊,老夫知晓你的难处。”他雪白的长须随着激动的话语轻轻颤动,“可这呼风唤雨之职,实在耽搁不得了。这方才布的风阵竟又出了差错。你放心,老夫也不会立刻就走,接任者我已选好,老夫会陪在一旁指导直到他独当一面。”
谢怀扶住老仙翁颤抖的手臂,轻声道:“您选中的接任者是?”
“正是我那徒儿风玉成!”风伯从袖中取出一卷玉简,“这孩子性情最是澄明,几位殿下中,他最看中失踪的小殿下。故而如今天上这些纷扰,他是断不会沾染的。”
见司命仍沉吟,老仙翁继续说道:“若你实在为难,老夫只好去求见天帝了。”
“便依您所言。”谢怀忽然应下,顺手接过那卷玉简,“不过您答应的,需待他完全成熟了再去云游。”
似是没想到这次如此顺利,风伯怔了怔,随即拢着袖子笑起来:“这是自然。老夫纵是再糊涂,也不敢拿人间风雨作耍。”
他躬身作揖时,一枚青玉令牌从袖中滑落,正落在二人之间。那令牌上刻着的不是风部符印,而是三重莲纹,恰是当年小殿下最爱的纹样。
风伯俯身拾起令牌,布满皱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其上细腻的莲纹,眼中泛起慈爱:“这是小殿下昔年来风部修习时所刻。那时他才这么高,”他抬手比了个高度,“还是个奶娃娃,却已能精准唤动山中春风。若他如今尚在,九重天何至如此...”
谢怀垂眸不语。那段尘封的往事如云霭般漫上心头,当年那场劫数,他回天界向天帝秉明后便被明令保密,如今面对眼前的老人,谢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慰。
幸而风伯并未深究,小心收好令牌便蹒跚离去。云纱拂过玉阶时,恰有仙童疾步来报:“冥界使者求见,说是为了人间魔族之事。”
谢怀敛起神色,转身时已恢复平日的端严:“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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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望生肩头。掌柜仔细为他抚平衣襟最后一道褶皱,“公子此间事了,便要回九幽去了吧?”
“该回去了。”望生注视着老人花白的鬓发,语气不觉放柔,“人间近几年多有变数,你们需得万事小心。若有异动即刻传讯,冥界派你们来是为经营,不是送死。”他指尖轻触掌柜袖口的缘花坊纹样,“那些窥探天命之术,莫要再用了。”
待老人郑重点头,他又嘱咐:“我入宫后,你便回坊内,今日便关门休息吧,非必要就不要外出了。”
“属下明白。”掌柜躬身行礼,“公子保重。”
祭祀大典的青铜编钟余音未绝,皇帝刚执起香,一支玄铁箭矢忽从祭坛东南角破空而来,望生广袖翻卷,徒手截住箭杆的刹那,厉声震彻云霄:“护驾!”
禁卫军如潮水涌向祭坛四周时,戴着獠牙面具的黑袍人已凌空扑来。望生并指为剑,清气化作三尺青锋格住魔气森森的利爪,金石相击之声刺得文官们掩耳退后。他旋身将黑袍人引向宫墙之外,天兵银甲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如同悬垂的利剑。
高台上,内侍总管颤巍巍扶住皇帝:“齐家公子竟有这等身手,陛下,此处不宜久留,还是随禁卫先回养心殿吧。”
“史书中那年凉西城上的似乎也是这样一位俊朗公子。”皇帝凝视着那道与魔影缠斗的青光,喃喃道。
内侍怔忡间,皇帝已转身步入仪仗,祭坛香炉突然迸裂,三炷线香竟在青石板上烧出焦黑的卦象。
宫墙外,天兵已结成金光阵困住黑袍魔修。谢怀抬手拦住欲再上前的望生,“公子,这里交给天界处置即可,此事结束后您还是早日回冥界为宜。”
崔凌也立刻现身,“公子,该去三皇子府了,九幽府案牍堆积如山,帝君闭关前特意嘱咐等您批阅呢。”话音未落已捏诀施术,青色流光裹着二人掠过宫檐。
三皇子府内,洛清指尖悬着最后一道符纹,见望生推门进殿微微颔首:“魔气已封回本源,此刻正是取出魔种的时机。”他袖中浮起十二盏莲灯,映得满室生辉,“我来护法,你尽管施术。”
望生衣角无风自动,指尖凝起一点清辉:“那便开始吧。”
“早闻东岳帝君座下高徒风姿卓绝,今日得见,传言果然不虚。”一道阴柔嗓音从殿内响起。
望生指间清辉微颤,正要探入三皇子灵台的灵力险些溃散。洛清拂袖起身,十二盏莲灯骤然亮如白昼:“继续施术,莫要分心。”他横挡在望生与来者之间。
黑衣男子缓步从阴影中显现,魔纹在颈侧若隐若现:“是手下人得意忘形,竟让魔气入了幽冥,这才将小公子卷进此事中,在下本不想伤人,只是这魔种是我族魔尊精心培育,可不能破坏了。”
“闻琮,魔族多年来蠢蠢欲动,如今又染指人间事,究竟意欲何为。”洛清厉声说道。
“说来此事与你们天界渊源颇深呢。”闻琮低笑,袖中突然窜出三道黑蟒般的魔气直扑望生,“在下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洛清结印成阵,金色光障与魔气轰然相撞。闻琮踏着四溅的星火缓步逼近:“老相识了,你该明白拦不住我。”
门外传来崔凌的闷哼,一道骨刺状的魔障将整座殿宇裹成茧状。闻琮欣赏着洛清渐显吃力的神色:“城外我派了不少新炼的魔傀,虽说是初试锋芒,想必也够天兵们手忙脚乱一阵了。”
他忽然翻掌拍向莲灯阵眼,洛清唇边溢出血线的刹那,望生骤然睁眼,左手指尖仍牵引着缠绕魔种的灵丝,右手已擎起千秋剑格住逼至眉心的魔爪。
“好身手!”闻琮眼中闪过欣赏,腕间魔气陡然暴涨,紫黑色的雾刃撕裂空气,“可惜还差些火候。”
望生剑锋回转格开攻势,左手指尖已牵引着从三皇子心口剥离的魔种。那暗紫晶核在清辉中剧烈震颤,随着他指诀变幻骤然压缩成一点。
“休想!”闻琮探手欲夺,洛清施咒上前截住去路。金光与魔障碰撞的刹那,魔种轰然迸碎,化作星尘簌簌落下。
城外,在天兵镇压下,魔傀尽数消散,吩咐手下清理现场后,谢怀便飞身赶往三皇子府,拿出天帝事先交给他的符篆引动攻向闻琮。闻琮抬手硬接,唇边溢出血线,身形渐化黑雾:“今日这账我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
望生反手归剑入鞘,俯身将昏迷的三皇子安置到床榻之上。指尖探过脉门确认魔气尽除后,便转身走向殿外,迎面撞上匆匆跑入的三皇子妃。
“夫人且照顾殿下。”话落,他飞身至上空,足下金纹如涟漪荡开。
“公子不可!”崔凌见状急忙上前,“溯影归尘阵反噬极大,帝君不日便要出关,待出关再议也不迟啊!”
洛清望向阵中浮现的鎏金书卷,瞳孔骤缩:“竟是生死簿...”
“竟是此阵。”谢怀连忙跟着劝阻,“您如今修为尚浅,万不可贸然使用啊。”
望生手中动作未停:“人间本就无妄之灾,魔族即已清退,自要将一切回归正轨。”万千金丝冲天而起,掠过宫阙街巷,百姓眼中刚浮现的惊恐如潮水般褪去,破碎的屋瓦自动复原,连祭坛香炉都重归完整。
阵法熄灭时,望生如断线纸鸢坠落。崔凌抢步接住他软倒的身形,触手一片冰寒:“属下即刻送公子回九幽府!”
谢怀抬手掷来一枚琉璃丹丸:“用九霄玉露炼制的凝魂丹,应该能撑到帝君出关。”
“多谢。”话落,崔凌揽紧怀中冰冷沉寂的身躯,捏碎传送符篆。青光暴涨,瞬间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洛清与谢怀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城外魔傀伏诛,城内记忆已消,但闻琮之言犹在耳畔,而望生强行施展阵法的后果...
风云,并未就此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