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竞宝会不常开,也不是空桑斋的主业。
因世上有珍宝有在手的人不全然是位高权重或武艺高强者,若自行买卖便容易被坑骗抢夺,所以需要寻求庇护,空桑斋便可以提供荫蔽代为出售,还可以为其寻得愿意出高价的买者。但空桑斋也不是济世救人的菩萨,要收取至少三成的酬金。
传闻中天下没有空桑斋做不了的生意,也没有在空桑斋打听不到的消息。
这消息情报便是空桑斋的主要收入来源。
空桑斋据卫国彬州苍梧峰,此处不偏不倚,恰好是四国中心,顺盘水而下可通卫楚,西北往蜀燕亦无险滩高峰阻挡,可谓是四通八达。其麾下养了数万名暗桩分布于四国,自有一套传信的暗语,多年来信誉效率极佳,向来安分守己不得罪朝廷与各方交好,于是愈发壮大。还有人说着空桑斋的东家就是徽州叶家,本就是卫国朝廷的鹰犬,自然在卫国多年无虞。
徽州叶家就是新安侯叶善的本家。叶家的爵位是战功得来,这些年叶家全然成了富贵闲人,在功业上毫无建树,也丝毫不争抢,可总能得卫帝的看重,新安侯叶善便尚南阳长公主成了驸马都尉。
不过却也无凭无据,仅是猜测罢了。
空桑斋贩卖消息依靠的是散养在各处的暗桩,但这生意却有不同的花样。其一是酬金,求空桑斋办事,报酬可以是金银宝物,或者“承诺”。若是向空桑斋承诺之后再违背,会遭到其报复,轻则失去手脚,重则危及满门。且空桑斋从不明面上动手,倘若要追究起来也只能成个悬案。
再者便是“悬赏令”。
顾名思义,便是出具赏格招人应征,而此种简单的拿钱办事的方式,极容易惹来人命官司。所以这悬赏令是由雇主借空桑斋各个暗桩发出,并将赏金存在空桑斋,接令者办完事情便可来空桑斋领取赏金。如此一来,便可既办了事也不沾染官司。
朝廷管不到空桑斋的暗桩,可接令者总要来拿赏金的,于是彬州都尉派了兵驻守在空桑斋一带,巡逻也比别处勤快,小毛贼常常一抓一个准。
而有些特殊的悬赏令会在竞宝会中出现的,原因无他,任务过于艰巨需要在竞宝会中加价。
此刻昭鸾手里拿着的便是本次竞宝会的物品名册,原彬州刺史周献的人头悬赏就赫然在列。
昭鸾大惊且不解——这算哪门子血腥的宝贝?
物品名册看了两昭鸾行便放下了,她以为有什么奇珍异宝,想不到见到这个,这周献虽已经下狱,却也曾官至刺史,如此公然藐视朝堂?
而这上官三却是个坐在雅间的贵客,又是卫国权贵,谁人知道他是不是为此来的呢?昭鸾不免多看了两眼面前的人。
然而昭鸾无从判断上官三的来意,发问是最好的方式。
“上官兄是为了什么宝贝而来?”
“只是凑巧来赴友人约。”
卫姜撤了酒,摆了茶盘,正洗着茶。
“……阿棠又是为了什么宝贝来?”
“是为了宝贝却也不是为了宝贝,我只想来凑热闹……我是蜀国人氏,头一回来彬州,昨日才到的。只是对空桑斋慕名已久,很是……向往。让你见笑了。”昭鸾见他是无意入了此地便放心起来,且他愿意助萍水相逢之人,心底便认同他是个好人,于是无所不言。
事实证明昭鸾不仅不会说谎话,还擅于和盘托出所有真相,毫无保留。
“卫蜀毗邻,水土却相异。可待得还习惯?”
昭鸾太坦诚,卫姜也自然的闲聊起来……
“尚可。多谢。”昭鸾接过卫姜递来的茶,其色纯白,汤花紧咬茶盏,小抿一口,果然鲜嫩。
装束名姓可以换,可昭鸾多年品茶的仪态却改不了,这一抬一放姿势卫姜都太过熟悉——几乎与他两位姐姐如出一辙。卫姜不免怀疑起来,昨日到了彬州的蜀国贵女,昭鸾的身份便不难猜了。
思及此,卫姜才凝眉定睛认真的再打量一遍面前的小娘子,也是才及笄的年纪,莫非真如此凑巧 ……
“彬州是燥冷,比郢川要温暖许多,往常的三月我都离不了碳炉,今日都能跑出来顽了!”
昭鸾将手掌靠近炭盆,上下翻了翻,接着道,“但就是太燥了些,烤烤火手就会变得皱巴巴,干瘪瘪的。”
然后又从手袖里拿出一个小罐打开,抹了些什么在手背上,发着些茉莉香。
抹完便要收起来,却又想起卫姜还在,便朝面前人伸手将小罐递过去,道“你要试试吗?这是雨澜姐姐送我的玉茉养容膏,擦一点就不燥了,现在用正好。”
这下卫姜的疑虑彻底打消了——这种没心没肺的性子大抵只有皇家和武将养的出来。
卫姜扶额,急忙摆摆手道:“……不必了。”
心底又忍不住打量起昭鸾来。
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开朗胆大……甚至有些跳脱了,与李修铭倒不大相似,看样子自幼被父兄庇护得很好,一双清眸纤尘不染,脾性也似温温吞吞的,大概……是很好拿捏的,卫姜瞧着她乖巧的模样,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安定感。
昭鸾也没在意,她本就是客气一下。
但此时本就闲坐着,昭鸾就想谈起方才周献也在悬赏令上的事,卫国她不清楚的事太多了,那就从此处开始了解。于是便开腔与上官三闲聊起来。
“上官兄可有在朝为官?”若是上官三在朝为官,她便要收敛些,在昭鸾心里,为官者多迂腐且护主,普通的小老百姓更能爽快直言。
“……不曾。”毕竟已经猜到昭鸾的身份,便又比之前多了几分耐心,于是有问必答,并且——不能再说假话了。
他是君,自然不是在朝为官。
“如此便好。”昭鸾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开始……大放厥词。
“卫律中,杀人可算犯律?”
“自然算是犯律。”
此言一出,昭鸾眸光都变了,面有愠色。
“世人都说卫姜是明君圣主,数了他许许多多的功绩,但如今朝廷命官的首级却在这等竞宝会的物品名册上,如此明目张胆,可见其放肆,可见其姑息,可见卫姜也不过如此。”
卫姜听了不仅不生气,反倒笑了。
他猜昭鸾是在泄愤,这位公主怕是本就对他有所不满,便一口一个卫姜的叫着,又身处高位备受宠爱,不曾见过世间阿谀残忍,于是因一个小小的物品名册便将他全然否定了。
他自幼便是太子,尊贵无比,听多了奉承,倒是偏爱这般直面“讽谏”之人了。
着实赤诚。
见卫姜笑了,昭鸾更是不解,便问“你为何发笑?”
“我以为你说的极好,那以你所见,卫姜该怎么办?”
“自然该体察民情,修缮律法,严厉驭下,取缔这般乌合之众。”
“卫国幅员辽阔,乌合之众盘根错节,数目甚多,卫姜难免会失察。”
“周献乃是州牧,且彬州亦是边城要塞,卫国二十一州,若说顾及到各个郡县官员实属无理,但在州刺史处不该失察。”
昭鸾很是愤慨,虽说都是实情,但其中缘故,她想得太过简单。
虽言之有理,但一听便知道是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的“政论”。
卫姜也不解释,只是接着问,“你可曾钓过鱼?”
“这个……不曾钓过。”话头忽然便转了,昭鸾有些来不及反应。
“钓鱼需要饵料,小鱼用小饵,大鱼便要用大饵。”
卫姜又添了茶,示意昭鸾再品。
昭鸾思忖一下,道:“你的意思是,周献便是饵料?卫姜现下是在钓鱼?”
昭鸾对卫国的朝局半点都不了解,盯了上官三许久,盼着盯出个解释,可对面无动于衷,只清咳了两声再接着埋头洗茶。
“……如若钓不到鱼还被咬走了饵怎么办?”
“……那便是卫姜思虑不周,他便是你口中的不过如此罢了。”
昭鸾撑着下颌,眨眨眼,抿唇,发觉自己对卫姜的成见有些大,这一番话也显得自己郁燥小器,不该如此的。
她还不曾见过卫姜,并不知其人到底如何,却被内心对卫国和他的抗拒过早地下了定论,她是被定了亲事,卫姜又何尝不是呢?卫姜还年长于她,说不准身边早有青梅竹马的小娘子,因她要来现正抹泪呢。这桩婚事,不是凭意愿定的,卫姜和她都不能拒绝,他们都是为家国百姓,卫姜无愧于她,也不该平白受这样的责怪。
终于驱散心中的狭隘,昭鸾笑笑,转头望向上官三。
“卫律中直呼圣上的名讳,论罪吗?”
卫姜手上动作一滞,淡淡瞥一眼昭鸾,偏过头掩了笑意,道:“……没人告状,便不论。”
“……甚好。”
卫姜上头有两个姐姐,卫楠温静卫陶活泼,从前卫陶也会时不时逗逗他,可这些年也越发稳重了,他许久没有这样说话了——如何描述呢?卫姜没有一个准确的感受,他只觉得她有趣,觉得氛围使他随心所欲,嗯,大概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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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