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母拿了伞相迎,远远地便瞧见了这一幕,不敢上前打扰,笑了笑,便回了家。见两人进了院,才假装刚看到般,撑了伞上前去。
院前,慕婉便主动要求下来,由裴钰扶着,抬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
裴母见状惊讶:“慕姑娘这是怎么了?”
裴钰自责:“路上湿滑,不小心伤到了。”
慕婉见此,摆了摆手:“无碍的,伯母不用担忧。”
裴母尚在讶然,裴钰便将慕婉交扶与她,道:“娘,您带慕姑娘换身衣服,我去找大夫来。”
慕婉本想阻拦,但身上衣衫被雨水泥水打湿,好巧不巧地吹了阵风,打了个寒颤。
裴母急忙应下:“好,你快去。”
这下是推脱不得了,她只好任由裴母扶进房间,回头看了眼,那远去的青年也早已浑身湿透。
裴母为她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春竹不在身边,她便草草洗了洗,衣服是新的,应当是裴母做了还未穿过的,有些宽大。她换好了衣服,裴母让她坐在床上,严严实实围上被子,又道:“慕姑娘,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熬些姜汤来。”
“伯母,不必这般麻烦的。”
反倒是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母笑了:“慕姑娘不与我这样生分才好。等着。”说罢,便出了房间。
慕婉将脑袋缩了缩,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若有若无。她闻了闻,找到了香味来源,竟是床榻上悬挂的两个香囊所传出,这个味道与他身上相似。
她四下一看,房间内式简单,可以算的上清寒,中间一张桌椅,右侧一方书案,书案后悬着字画。左侧是一张展木,上面的衣衫似是新做的,应是出自裴母之手。只是这衣服却是男子样式。
而这个房间,不言而喻,正是裴钰的。
她细细打量起来,去京都之前,他便是一直住在这里吧。听兄长说过,裴钰如今在京都住的是圣上赏的宅子,要比此处大的多,但院子极是朴素,几无装饰。
他本是有俸禄的,但都用来资救穷苦之人了。视民疾苦,两袖清风,自该如此。
当年于街边诗画中,她便窥见,其主人品节。
如今,一如当年。
少顷,青年便于雨中匆匆带了大夫来。大夫瞧看一番,出了门,对着站在门前的青年道:“放心吧,你娘子无事,只是扭到了筋,并未伤骨,休息一夜便好了。”
“齐大夫,你误会了。她、并非我娘子。”裴钰背对着门,思忖再三,还是解释了。
齐大夫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房间内,心道:“都住一个房间了,还说不是娘子。”随后,叹了口气,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男子,要有担当!”
裴钰一怔,还未解释,齐大夫便撑了伞离开了。
他在门前目送,又瞧了会雨,刚想迈回房间,突然又停了脚步,转身向着一旁的房间去了。
慕婉在床上,自是将方才的对话都听的清楚,听他欲进又止,不免笑弯了唇。
他竟还有这般无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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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黑了。
裴母送了姜汤,又来瞧了两次,带来了裴钰的话。
今日一早便来了此处,想着不过半日路程,傍晚便可折返。岂料伤了脚,又逢下雨,只能明日由裴母相陪再回去了。
慕婉自是应下。
她心中清楚,并非只是因此,他所顾虑的,还有她因脏污换了衣衫,若是回去,让人瞧见,恐会生流言蜚语。而明日裴母作陪,亦可解释今夜外住之事。
他为她,考虑的这般齐全。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弯弯的明月已经升了空。
院中,被月光映亮,伴着清枝,各色花草,以及瓜果菜植,甚是雅致。
慕婉披了件外衣,轻轻地出了门。
坐在院中,她抬着头,清月朗星,静静观赏。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回头,便见裴钰向着她走来:“这么晚了,慕姑娘还不休息吗?”
他似乎刚沐浴完,衣袍是刚换的,发梢还带着湿意。
“今夜,月色极好。”慕婉凝着他,一双黑眸亮晶晶地,红唇轻弯:“裴大人要一起赏月吗?”
袖中手指轻颤了一下,他淡淡一笑:“好。”
两人一左一右,共同仰目。
慕婉心不在月,时不时偷瞄,青年面如壁玉,五官无需雕琢,便是清俊至极,他仰着头,整个人沐浴月光之下,皎皎君子,不过如此。
良久,慕婉鼓足勇气,开口道:“月色浓浓,此间寂寥。不如,我给裴大人讲个故事吧。”
裴钰眨了下眼,笑着说:“好。”
慕婉自幼识字,读过的书数不胜数。但让其印象深刻的,又应景的,确实有一则。
她眺望远方,慢慢讲述:
“我曾在一书中,看过这样一则故事。故事讲的是九重天上,有一位仙女,日复一日的守着清冷宫阙。一日,宫殿前竟飞来了一只纸鸢,仙女觉得奇怪,执起细看,上面有字,问的是:‘天数几何?’仙女觉得好笑,正巧被一道难事所困,于是用仙法回曰:‘汝若找到一颗永红之果,吾便诉之。’而后便将纸鸢送回了人间。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不过半日,仙女便收到了纸鸢,只是这次纸鸢上面无字。仙女以为此人未曾寻得,却还想要答案,便施了仙法答:‘心中千壑,可比天齐。’仙女欲送纸鸢归去,才发现纸鸢下竟绑了根绳,上面系着一个红色晶石所串成的果子。仙女心中之情无言可比拟,此一时,便存了想去看看恩人的心思。”
她声音柔柔的,甚是好听。
裴钰默默地听着,不忍心打扰。
“只是仙女守殿之责在身,不能轻易离去。然过了数日,凡间有一奇事:贫苦孝子无力安葬亡父卖身为奴,其孝心感动了天地。玉帝被其孝心打动,安排仙女下凡助他。仙女领命而去,竟然在此人家中发现了自己所题字的纸鸢,两人相认,感慨万端,从此结为夫妻,倍加恩爱。 ”
慕婉讲完了,却不敢看他,依旧望着月,却无比期待回应。
心中早已无法平静。
她想,他这般智明,定解其中之意。
而裴钰看向她的侧颜,心中亦是思绪万千。
这个浪漫的纸鸢题字故事,他并非没有看过,此故事出自《周梦》,自有一则,本是古文,被人用楷字细细注解。
裴钰素来不喜这种故事,当时只因被那清秀而内敛的字迹所吸引,才细读了此篇,所以印象深刻。而那书是慕瑛所赠予他众书中一卷,想来是慕婉看过的,与他看的是同一本。至于那注解出自谁手,此刻已不言而喻。
同为困在一处而无法自由的女子,她所向往的也是情投意合、相濡相知么?
广华殿上的一幕犹刻在心,尤其是她望向他的那一眼,已是明示。
他垂下眼,万般杂绪生生压下,不敢再想。
而少女不知,这则故事,她所讲内容,并非全篇。那书中注解,只释了她所讲的那部分,而后半部分却被他注解了。
故事的后半尾:玉帝发现仙女私配凡人,派天兵将其捉回,夫妻被迫分离。孝子孤身老死,而仙女则孤独的守着空荡冷清的宫殿,日复一日。
慕婉不知他心中所思,一直留心他的反应,片刻后,只闻他叹息一声:“天色不早了,慕姑娘早些休息吧。”便起身,徐徐而去。
无需多言,便知其意。
她孤身一人,失意坐在院中。
勇敢过,便无悔了。
她闭上眼睛,唇边挂着一丝苦笑:“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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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钰大步走至门前,猛地止步,手扶着门框。
他低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向不畏权贵,不为金银所累,一贯直挺的清瘦背脊,竟也弯了几分。
纵使清廉如他,也会为情所累。
他非圣贤,近日相处一幕幕,已是令他辗转反侧。而今夜月色临空,佳人在侧,心意暗示。那一刻,他几乎把持不住自己。
一介草衣,怎与权贵抗衡,一身清寒,又怎能给于她富贵。
寂静的夜中,忽响起一道巴掌声。
裴钰看着自己的手,脸颊热烫,低低道:“裴子谦,你怎敢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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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母坐在床前,将最后一针缝好,拿过剪刀剪断了线。举起手中新衣细看,满意地放下,轻轻地叠起来,与一旁整齐堆了数件衣服的包袱放在一起。
房内烛火快要燃尽,她望着红木桌上的牌位,叹了口气:“郎君,我们的谦儿,有了大出息。此番归来,是欲将我接去京都。我知他孝心,但左思右想,还是拒绝了。一来,我已是老妇,在大雁村住习惯了,与街坊邻居相熟,京都路途遥远,不愿远行了。二则帮不上他任何忙,也不想为其添乱。”
牌位之上写着;裴氏子孙振文之位。
正是裴钰的父亲,裴母的夫君。
房内无人回应,她仍自顾自地念叨着:“谦儿自小孝顺,懂事谦卑,幼时贫苦,学堂之事又几经辗磨。如今年轻高中,可谓苦尽甘来,我心甚慰啊。”
她拿出自己攒了半辈子的积蓄,放入包袱中,才安心系好。
她好似早已习惯如此,继续道:“谦儿虽不说,但我毕竟是他的母亲,我看得出,他已有了心上人。来日若是娶妻生子,用钱之处会更多。”
这么想着,脑海中却浮现了慕婉的样子来。
这才对着牌位笑了:“那姑娘温婉聪慧,自是极好。”
收拾好了东西,裴母吹灭了蜡烛,本欲睡去,却见灶房有火光透出。
慕婉所讲故事来自于一个电视剧,林依晨演的小七和胡歌演的董永。剧情具体记不大清了,大概是董永用纸鸢问:天有多高。小七让他找红苹果 ,这么一个故事。对话是加以修改后杜撰的,用来映射慕婉与裴钰之间,如有不妥,再改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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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