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玺走出船舱,望着金光浮跃的河面若有所思。
“这世上受苦的人多了去了,你帮不完的。”阿宓看出小玺所想,知道她想回南赤域拿钱帮杜晏然赎身。
“同为女子,我不忍心看她掉进火坑。”
“那要这么说,确实也是。”阿宓给小玺分了两个紫米饭团,边吃边说,“出于同理心,力所能及时,女孩子应该互相保护。但一万多瑶贝,是天价。”
南方水乡,青石板路、小桥流水乌桕树,白墙黛瓦、老街深巷蓝雪花。
漓水城外繁花似锦,莺啼燕舞。山野林间,绿柳成荫,小河蜿蜒。
阿宓拿起胸前的竹哨,轻轻一吹,远处南边的山上飞来一只圆乎乎、三首六眼、三对翅膀、红黄渐变的常福鸟。
“三胖!这里!”阿宓又吹了声哨子,常福鸟东张西望瞅了半天,突然俯冲下来栽在阿宓脚边。
“你们三个,六只眼睛,什么眼神?!”阿宓拍拍身上的泥土,弹了大胖一个脑瓜崩。
“它们三个都长这么大了?”小玺摸了摸大胖的脑袋,二胖和小胖也把脑袋凑了过来,“我当年离开南赤的时候,它们才刚从蛋壳里孵出来。”
“可不就是,你都两百年没回家喽。”
常福鸟同时挥动三对翅膀,缓缓升空,飞过连绵不绝的云层。坐在三胖背上俯瞰大地,地面的一切如蝼蚁般渺小。
夕阳西沉,夜幕逐渐降临。三胖缓缓降低高度,穿过一片伪装成雾霭的结界,落在招摇山顶,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南赤城。
“师父说你离开黄龙山的事情要暂时保密,吃了这个,可以隐身一个时辰。”阿宓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两颗淡绿色的药丸,递给小玺一个。
两人没敢耽搁时间,趁着隐身药丸的药效,一路直奔域主府邸。
亭台楼阁,花木扶疏,院中荷花池内的白莲婷婷袅袅。
府内熟悉的陈设勾起小玺幼时的记忆。金桂璀璨,银桂清雅,丹桂似火,四季桂飘香,院内随处可见小玺娘亲最喜欢的桂花树。
南赤域主夫人凤清荷卧房外守卫森严,每隔三步就有一个侍卫,四周还布置有暗卫。
小玺和阿宓趁侍女进出的间隙钻进凤清荷的卧房,直到屋内守夜的侍女被阿宓的傀儡术控制,两人才从帷幔后出来。
屋内燃烧着桂花味的安神香,雕花紫檀木大床上躺着一位双眼紧闭、面容柔美的妇人。
她肌肤白皙如玉,可面无血色;长发柔顺,却白了大半;呼吸均匀,但很微弱。
那就是南朱煜玺心心念念的娘亲——凤清荷。
阿宓趴在窗边观察屋外的动静。
小玺跪在床边,看着病榻上的娘亲,红了眼眶。握住娘亲的手,轻轻贴上她的脸颊,小玺柔声道:“娘,我一定会救你的。你要等我。”
虽然知道凤清荷灵识不清,但小玺还是趴在床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提到想帮杜晏然赎身但钱不够的事情,阿宓也凑了过来。
“小玺,一个时辰快到了,刚才那是我最后两个隐身药丸,外边人多口杂,咱们不能久留,还得想办法拿些钱。”
小玺想了想,说:“不对啊。这也是你家,回自己家,你为什么也偷偷摸摸的?”
阿宓压低了声音,“因为我要帮你偷钱啊。”
小玺眨眨眼睛,“有道理嗷。”
“镖局离这不远,要不我们趁夜黑风高去镖局偷些钱?”阿宓掖了掖凤清荷的被角,“长(chánɡ)右是自己人,他现在统领镖局,就算知道钱是我拿的,也会帮我们遮掩。”
“那不行,数目太大。爹要是知道镖局少了那么多钱,肯定会追责,长右就是个打工的,不能连累他。”小玺摇摇头。
说到此处,凤清荷紧闭的眼睑似乎跳动了两下。随即,床尾斗柜的五个抽屉居然自己滑了出来,里边大大小小的匣子竟也自己弹开。
“这不都是师娘的首饰吗?”阿宓拿出两个匣子给小玺看,“我知道了,师娘是让我们拿她的首饰换钱!”
凤清荷的嘴角多了丝笑容,小玺轻抚过她的额头道,“娘亲,你一定要等我。我日后再来看你。”
走出域主府邸,南赤大祭司正好带着随从路过,小玺低声对阿宓说:“快走,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万籁俱寂,门外无人在意的角落,几朵萱草花悄悄绽放。
趁夜色遮掩,两人离开南赤城,在三胖的洞穴过了一夜。
南赤域群山连绵,层峦叠嶂。日出时分,薄雾绕山巅,绯红染天际,金光穿云倾泻,洒照万物。
三胖还在酣睡,阿宓走出洞穴伸着懒腰,看见蹲守在树丛旁的小玺身后堆了很多花花草草,说道:“你起得好早,这么多灵药都是干嘛的?”
小玺朝阿宓作了个“嘘”的手势,转头瞅准时机,起身一跃抓住两只黑眶蟾蜍。
取出蟾蜍耳后的蟾酥,小玺把它们又放回了草丛。
“这些是草乌、川乌、洋金花,还有三分三。做迷药用的。”
阿宓打了个哈欠,“洋金花是什么来着?”
“就是曼陀罗。”小玺用灵力将一堆药材分类收好,“这次加二十倍的量,我就不信迷不倒那个妖怪!”
阿宓正想说什么,忽然,一只灵力变幻的信鸽从天而降,扑棱着翅膀直愣愣掉在了她头上,瞬时化为乌有。
信鸽传递的消息几乎同时炸了出来: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1]。
日夜思君不见君,端月十七盼相守。
一想到无力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阿宓顿感无奈,只好低头用手遮住了脸。
果不其然。
“欧呦?!不得了不得了!”小玺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双手抱起,交叉胸前,“端月十七,不就是今天吗?”
“让我猜猜,”她一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气中轻点几下,画了条弧线,双指停顿在阿宓面前,“是不是那个收了你荷包的小郎君?”
阿宓双颊微红,捂着脸轻叹口气,还是没有说话。
小玺打了个响指,露出洞察一切的笑容,“果然!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见阿宓依旧不语,小玺轻轻拍拍她的头说:“好啦好啦,我不笑啦。你也是五百岁的灵鸟了,人族女子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娃都可以组队去打酱油了。能遇见合适的男子,是好事,去见见呗,人家不是说了吗——”
终究是没憋住笑,小玺清了清嗓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哈哈哈哈哈......”
事已至此,阿宓索性直接问:“那你怎么办?”
“这不是有三胖嘛。”小玺突然正经,“西苍域比落琼郡近,让大胖送你过去,二胖和小胖送我回落琼郡,我顺便去无药河取些水。无药河水熬制的药,药效翻十倍,完美。”
一切收拾妥当,那三首常福鸟抖抖翅膀,整个身躯一分为二。独首独身的大胖载着阿宓向西北方飞去,双首一体的二胖和小胖展开两对翅膀,带着小玺飞往落琼郡。
无药河源于北玄域,自东北向西南经九九八十一道弯注入南荒海,有的河段狂涛骇浪,泥沙俱下;有的河段波澜不惊,水明如镜。
二胖和小胖飞累了,趴在无药河边喝水。这一段河水清澈见底,岸柳倒影水中立,潺潺流淌映青山。
小玺在岸边生起火堆,取下腰间的佩囊,用灵力翻找半天,拿出一口巨大的砂锅。
水开,各种药材下锅,小玺一边用树枝搅动一边用灵力加持,等搅和得差不多了,加入蟾酥,改用文火慢炖。
趁这空档,觅食回来的二胖和小胖缩成一团卧在火堆旁打瞌睡。
远处似是有雷声隐隐作响,见天色渐暗,小玺用灵力加速锅中药物融合。没过多久,就得到一罐浓缩后加量加倍的蟾蜍摄魂膏。
将膏药变成粉末状收起后,小玺挽起衣袖,准备在河边洗把脸。双手浸入无药河的刹那,她手腕上柔蓝透亮的弱水珠好像与河水融为一体,在澄澈的水中发出幽幽蓝光,恰似星星在某人的双眸里熠熠生辉。
没想到再抬起手腕,弱水珠不见了。低头一看,那珠子居然漂浮在水面。
她弯腰伸手,试图去拿。
可她一伸手,弱水珠好像有意不让她拿到,直接顺着水流漂了出去,留下一串柔蓝的光芒在后。
鬼使神差,她竟不由自主跟随那蓝光,顺着河岸一路走去。
一直走到夕阳的光芒被水中涟漪揉碎,河面泛起红蓝交织的波纹,小玺才停下脚步,逐渐缓过神。
面前密不透风的树林挡住了她的去路。
正当她准备原路返回去找二胖和小胖时,一阵天籁之音从树林南边传来。
那歌声空灵悦耳,似泉水叮咚,又像风过檐铃,每一声都轻轻敲打着小玺的心尖。
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巨大的好奇心驱使着她,穿过弯弯绕绕的一片矮树丛,一汪冒着热气的温泉映入眼帘。而泉边,竟然是一群洁白如雪、风度翩翩的?(huān)疏,它们头顶晶莹剔透的独角闪着七彩光辉。
?(huān)疏是洪荒内至纯至善的灵兽,平日踪迹难觅,只会出现在和它们一样至纯至善的生灵身边。传说遇见这种纯洁无暇的灵兽,特别是听到它们的歌声,会有天大的好运和福气。
此时的小玺,早已忘记自己是为了弱水珠走来的,因为温泉那边,出现了比?(huān)疏更抓眼球的东西。
[1]宋·欧阳修,生查子·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