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安静得只剩下晏芷兰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晏芷兰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热意,将手中的宫装往箱子里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转过身,脸上那抹羞红尚未完全褪去,却已强行挂上了一副慵懒又带着点邪气的笑容,眼神重新变得流光溢彩,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挑衅。
“沈公子。”她拖长了调子,声音恢复了惯常那种带着钩子的慵懒,一步步朝沈云澹逼近,“看不出来啊,你这‘图谋’……准备得倒是颇为周全。连我翻墙钻洞时穿什么,进宫面圣时穿什么,都替我想好了?”
她走到沈云澹面前,两人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书墨的淡香。她微微歪头,目光大胆地在他脸上逡巡,从那双含笑的深邃眼眸,滑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线条优美的薄唇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调戏的审视。
“怎么?”晏芷兰伸出纤纤玉指,竟轻轻拂过他素白衣领上并不存在的微尘,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胸前冰凉的云纹刺绣,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沙哑的魅惑,“沈公子这是……怕我哪天翻墙进了你这清竹苑,衣衫不整,污了你这满室书香?还是……”她指尖上移,几乎要触到他温润的下颌,却又倏然收回,只留下灼人的视线和唇边那抹恶劣的笑意,“想让我穿着你‘图谋’来的衣裳,在你面前……晃一晃?”
这番反客为主的调戏,大胆、露骨、又带着晏芷兰独有的那份骄矜与狡黠。她就是要看他那张温润如玉、仿佛万事尽在掌握的脸上,露出破绽!
沈云澹眼底的笑意果然更深了,那笑意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纵容和……兴味盎然。他没有后退,反而微微侧身,更自然地让她那只作乱的手指停留在自己胸口附近。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晏芷兰,看着她强装镇定下那抹未消的红晕和眼中闪烁的不服输的光芒,只觉得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鲜活生动,也……更加危险迷人。
“晏女郎多虑了。”沈云澹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仿佛被她的指尖搔到了痒处,“清竹苑的门墙,晏女郎向来是如履平地,何来污之一说?”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侍女外衫,唇角的弧度带着十足的促狭,“至于穿着‘图谋’来的衣裳晃一晃……嗯,在下倒是觉得,女郎此刻这身‘别致’的行头,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致。”
他非但没被调戏得慌乱,反而四两拨千斤地将球踢了回来,还顺带揶揄了她此刻的“狼狈”!
晏芷兰被他这软钉子噎了一下,心头那点扳回一城的得意顿时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恼羞和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她目光飞快地在暖阁内扫视,寻找着新的“武器”。当视线掠过沈云澹随意搭在扶手椅上的左手时,她眼神猛地一亮!
他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玉质温润,雕工古朴的白玉扳指。那扳指她见过多次,是他惯常佩戴之物,色泽内敛,却隐隐透着一股沉淀的力量感。
就是它了!
晏芷兰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动作快如闪电!她甚至没给沈云澹反应的时间,右手如灵蛇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他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
入手微凉,触感温润细腻。
“沈公子这枚扳指……”晏芷兰捏着扳指,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一点距离,却将那枚小小的玉环举到眼前,对着烛光细细打量,眼神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轻佻的玩味,“瞧着倒是顺眼,玉质上乘,雕工也古朴,配你这身皮相,勉强……还算登对。”
她指尖摩挲着扳指光滑的内壁,感受着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沈云澹手指的温度,目光却挑衅地迎向他:“不过嘛……”她拖长了调子,眼中闪烁着恶劣的光芒,“我瞧着,戴在我手上,或许……更合适?”
说着,她竟真的捏着那枚扳指,作势就要往自己右手拇指上套去!动作大胆又带着十足的挑衅!
沈云澹在她手指触碰到扳指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这枚扳指对他而言意义非凡,并非寻常饰物。
但看着晏芷兰那副“我偏要抢你东西”的骄蛮模样,看着她眼中燃烧的不服输和那点掩饰得很好的窘迫而生的报复欲,他心底那点惊讶瞬间化作了更深的笑意和纵容。
他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动,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着她将那枚明显比她拇指粗大许多的男性扳指,笨拙地,带着点赌气意味地往自己纤细的拇指上套。
果然,扳指内径宽大,晏芷兰的拇指纤细,套上去松松垮垮,立刻就要滑落。她不服气地又试了试无名指,依旧太大。那扳指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晃荡,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
“啧!”晏芷兰撇撇嘴,似乎有些懊恼,又有些不甘心,捏着扳指晃了晃,“沈公子这手骨,倒是生得粗犷。”
沈云澹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唇角的笑意依旧,但那笑意深处,却有一丝极淡、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失落如流星般划过,瞬间沉入他深潭般的眼底。他抬手,在晏芷兰惊愕的目光中,轻轻握住了她捏着扳指的那只手!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
晏芷兰浑身一僵,所有的动作和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指腹的薄茧,那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心跳骤然失序,方才强装的镇定和调笑面具瞬间碎裂,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慌乱和一种陌生的悸动。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握着。
就在这肌肤相触的刹那,晏芷兰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眼底深处,那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过的,并非戏谑也非纵容,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与寂寥?快得像错觉,却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沈云澹没有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落在那枚被她捏着的白玉扳指上。他的拇指,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引导,轻轻抚过她纤细的无名指指根。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却让晏芷兰如同被烫到一般,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
“晏女郎的手,适合更精巧的饰物。”沈云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他微微用力,将那枚扳指从她僵硬的指尖轻轻抽走。玉环脱离她肌肤的瞬间,带起一丝微凉的空气。
晏芷兰只觉得手指一空,心也跟着空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加汹涌又难以名状的情绪填满。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灼热。脸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红霞再次“腾”地烧了起来,比之前更盛!她甚至不敢再看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纵容笑意的眼睛。
“谁……谁稀罕你这破扳指!”她强作镇定地别过脸,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方才调戏人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反将一军的狼狈和心跳如鼓。
沈云澹将扳指重新戴回自己拇指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温润的玉质,仿佛在回味方才那短暂的肌肤相触。他看着晏芷兰那副色厉内荏,耳根红透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如同深潭泛起的涟漪,温柔又深邃。
“是,晏女郎不稀罕。”他顺着她的话,语气带着纵容的哄劝,温润如常,仿佛方才那刹那的深沉从未存在过,“是在下唐突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大箱敞开的衣物,又落回她身上那件不合体的外衫,声音恢复了温润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时辰不早了,晏女郎既然换好了鞋袜,不如……挑一件‘图谋’来的衣裳换上?总好过穿着青黛的旧衣回府。若是被晏侯瞧见,怕是要疑心我辅国公府怠慢了贵客。”他话锋一转,又带上了那点促狭,“或者,晏女郎若是不介意穿着寝衣赤足来时的‘风姿’原路返回,在下……也绝不阻拦。”
“沈云澹!”晏芷兰被他最后那句揶揄彻底点燃,羞恼交加地跺了跺脚,那崭新的软底绣鞋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羞愤欲绝,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最终,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气势,猛地转身扑向那两大箱衣物!
“穿!为什么不穿!”她胡乱地从箱子里扯出一套看起来最方便行动的绯色胡服,动作带着泄愤般的力道,“白送的衣裳,不穿白不穿!省得某些人总拿我‘衣衫不整’说事!”她抱着衣服,头也不回地冲回屏风后面,只留下一个气鼓鼓的背影和一句飘出来的狠话,“你等着!等我换好衣服,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暖阁里,只剩下沈云澹一人。他看着屏风后隐约晃动的、带着怒气的影子,听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唇边那抹愉悦的笑意如同冰面上的浮光,终究掩盖不住其下汹涌的寒流。
他抬手,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却又沉重无比的力道,轻轻摩挲着那枚刚刚被她“嫌弃”过的白玉螭龙纹扳指。玉质依旧温润,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馨香,这短暂的交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苦涩而滚烫的涟漪。
那份因她鲜活生动而起的缱绻与期待,浓烈得几乎要破冰而出,却瞬间被更庞大、更冰冷的现实阴影所吞噬。指尖传来的不再是温润的玉感,而是沉甸甸的,属于整个沈氏门楣的重量,是皇帝呕血昏迷后诡谲莫测的朝局,是江南燃起的燎原大火,是靖王摄政带来的变数,更是横亘在沈晏两家之间那道被皇权刻意加深的,名为猜忌与倾轧的鸿沟。
屏风后,晏芷兰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胡服的束腰丝绦,一边恨恨地磨着后槽牙。算账?怎么算?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伶牙俐齿和算计心机,在沈云澹那温吞水般的包容和精准的反击面前,竟有些无处着力,反倒把自己弄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这该死的扳指……还有那该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