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泠泠在黑砖窑借水给师兄冲澡时,突遇官兵闯入,逮捕了那对夫妇。
她惊讶的乃至于忘了逃跑,因此得了一两银子作“匿名举报费”。
人去楼空的黑砖窑,褚痴捏着银子不肯松手,“打劫。”
“这是我的~”
褚痴盯着她威胁道,“我的。”
余泠泠不甘示弱,突然捂着嘴巴边咳边说,“我我我、我有不治之症!”
“啊?”
“恋、爱、脑。”说完,余泠泠脸颊染上酡红。
褚痴仔细一想,半晌才松手道,“这病不传人吧?”
天**晚,余泠泠和褚痴在客栈大堂内吃晚饭。
不过用水冲了遍身子,褚痴又变回了本该众星捧月的褚九爷褚痴。
虽裹在一件麻布袋似的旧长袍里,然瑕不掩瑜,照旧招来了不少人探究的视线。
余泠泠不在乎。
她只在乎把碗里屈指可数的瘦肉挑出来吃掉,再剩下沾猪毛的肥肉留给师兄。
褚痴颇委屈的瘪瘪嘴,用筷子在肉皮上乱戳。
“师妹不是说过要为公孙师父守丧,不食荤腥吗?”
余泠泠无语的抬了抬眼,命令道,“别废话,快吃。”
于是,褚痴含泪咽了下去。
隔壁桌的大老爷们见状啧啧称奇,“好恩爱的一双好命鸳鸯!”
“好、好好好命鸳鸯?!”
听他们莫名其妙的感叹,余泠泠险些被口水呛死。
打点好马车回客栈的路上,时间临近宵禁,天空淅淅沥沥又下了小雨。
“师妹,烤鸡腿真不吃吗?好好吃哦~”褚痴叼着根鸡腿,啃的正香。
“有情饮水饱,还吃什么鸡腿。”
余泠泠酸溜溜的鼓鼓脸颊,废话,她当然想吃!
忽然,褚痴朝渐重的雨幕伸出了舌头。
师兄犯病了?
余泠泠停在檐下试探出手掌,面容不禁欣喜。
“诶!下雪了。”
怕师兄着凉,余泠泠赶快从竹筐里拿出油纸伞,一大半罩在了他头顶。
“本姑、姑姑娘很多年没给人撑伞了。”
她斜睨向他说,“你再、再敢趁机啃我,有你好果子吃!”
盯着小姑娘被雪粒淋透的半肩衣衫,褚痴愣了愣,继而有些别扭。
他自觉地接过伞柄,叮嘱道,“那你往我这儿靠点,别染风寒了。”
深夜回到客栈,正赶上账房先生监督店小二们搬酒坛。
惦念起这两天来的鼎力相助,余泠泠手指一挥,使唤起师兄为老人家报恩。
当五十多个酒坛“唰唰”搬回大堂,账房先生才缓缓回过神。
“褚九爷,搬出去的酒坛,你怎又全搬回来了,莫不是特意来砸场子的?”
褚痴面色尴尬的望向了余泠泠。
她耸耸肩,“怪我咯?”
趁师兄老老实实再把坛子放回去的间隙,余泠泠向账房先生又打听道,“我家褚痴师兄,他究竟是怎么疯的?”
账房先生淡声回道,“吐蕃人缉拿章监军使那日,九爷身为虞候偏逞莽勇,最后人没救到,自己反吃足了牢狱之苦,再出来时便疯了。”
余泠泠听得皱起眉毛。
囿于文宗晚唐乱世,这凉州,绝不能久待。
账房先生掏出一块银子交给了泠泠。
“给我的?”
她本嬉皮笑脸的接过银子,然在掂量清分量后,不免吓了一跳。
“我家师兄卖力不卖身啊!”
“咳,这是褚九爷曾关照过客栈的回礼。”
账房先生不忍心的摇摇头,“只叹九爷风华正茂、品貌端方,也未有过婚配……”
余泠泠安慰他道,“师兄还年轻,等交给我回镇子休养几年,病情一定会好转的。”
搬完酒坛,目送货车驶远,余泠泠才依依不舍的将那锭大银子呈给了褚痴。
“师兄,这是账房先生送你的心意。”
褚痴见状,甚是欣慰。
他早听到余泠泠刚在外人面前唤他“我家师兄”,只当她是想套近乎。
此时看人在财前还能这般坦诚,才彻底信服她是真心念及同门情谊,要带他回月亮镇养病。
天公开眼,总算肯给他抽到上上签了。
一波三折后手头的银子渐渐宽裕,选择也跟着多了不少。
余泠泠琢磨着,订两间小房倒不如一间大房,不仅住着自在宽敞,半夜还能照顾师兄。
她咬了咬银牙,暗忖好不容易出趟远门,路费省了,吃喝省了,总得花钱享点福,不然这一路岂不太憋屈?
念头刚现,当即换了间更舒坦的大房。
随后她叫师兄睡大床,自己则在靠门的地板上打起地铺。
“余泠泠。”
泠泠听师兄破天荒的喊她全名,微微诧异,立刻抬头对上了一双古潭般的眸子。
“师兄有何吩咐?”
褚痴翻了个身,面朝白墙闷声道,“你该听说了,我不仅有疯病,亦不算名声清白的好人。”
“我或许帮不了你任何忙,犯病时还会拖累铺子、影响你的名誉……即使这样,你也要带我回去?”
他实话实说,却并未感到一丝解脱。
“哦,好处说完了,那坏处呢?”余泠泠眨眨眼。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褚痴不愿相信的坐起了身。
“开什么玩笑!”
别装疯了师兄,你刚才不还帮客栈搬过酒坛?
余泠泠忍不住笑了出来。
“带师兄回月、月亮镇,是想请你帮我另一个忙。”
“另一个忙?”褚痴咽了咽喉咙。
“入赘‘无敌’剑器行,当我的花瓶夫婿。”
褚痴怔然:“你想赶我走直说便是,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我又不会怪你……”
“师兄,我是认真的。”
余泠泠凑到他床边低声道。
“我知道,当赘婿不好听,等剑器行熬过这段日子,最多一年,我定能把生意支楞起来,那时随去随留随你心意,我还会送你一大笔工钱,够你逍遥快活大半辈子。”
褚痴嘴唇动了动,不过刚张开嘴,却见余泠泠气汹汹拍了张欠条。
“不许拒绝,因为,章师叔尚欠我师父三十两银子。”
“你…什么意思。”
“江、江江湖规矩,师债徒偿呀~”
余泠泠知道强抢民男不光彩,但事到如今她岂能半途而废!
“……”
这一下褚痴久久沉默了。
当余泠泠难掩失望等师兄拒绝时,却听到他一声无奈且坚定的“好”。
·
又半月后,余泠泠和褚痴回到了月亮镇。
那天清晨,余泠泠抱着车座睡得半梦半醒,忽然听到一阵强劲的音乐响起。
“全体注意!我要宣布个事儿——”
“大小姐驾到统统闪开!”
“咚、咚咚、咚咚咚!!”
什么,大唐要亡了?!
余泠泠吓得从车座上跳起来,赶紧掀开一条帘缝往外看。
只见老徐带十几个镇民拦截在土路中央,敲锣打鼓。
还拉着张带画像的白底横幅:恭贺“无敌剑器行”嫡系亲传剑匠、“寂寞娘子”荣归故里,风光还乡!
“画上这人像你。”褚痴嫌弃的别开了眼。
“嗳,我没那么胖。”余泠泠气定神闲的坐回了车座上。
这时一颗脑袋扒进了马车。
老徐幽怨道:“余老板,我都照你走前交代的做了,记得结工钱。”
余泠泠:……
褚痴:……
直通“无敌”剑器行的沿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声势浩浩汤汤。
一落地,便有人进剑器行打听情况,忙不迭问泠泠是从哪骗来的俊俏小郎君。
奈何余泠泠守口如瓶,只言是章师叔的徒弟,她的师兄,此外绝未透露半句。
镇民们则看出泠丫头这次确是攀上了高枝,还带回了个年轻力壮的师兄回来,纷纷撂下农活赶到剑器行一探虚实。
清点着库房的铁料,余泠泠远远听见几位镇民进了剑器行。
她想,反正早晚要在长辈前坦白跟师兄的姻事,索性大大方方的见了客。
越过门外字写得歪七扭八的丑牌匾,老徐面无表情,“结完工钱,能把三两银子还我了吧。”
“还不起。”
老徐不太相信,“寂寞娘子,你钱去哪了?”
“结工钱了呀。”
余泠泠关爱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老徐。
老徐也一样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她。
“……”
“……”
于是,余泠泠抬起牌匾,敲了敲上面的四个隶体大字。
“颠、公、颠、婆。一字千金的含金量你听得懂吗?徐叔。”
老徐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唯希望日子能重返三年前,回到没有余泠泠存在过的月亮镇。
“对了,这位是我凉州结识的师兄褚痴,他前两年练功走火入魔,脑子落了病根,偶尔不太好使。”
余泠泠抱住了褚痴的手臂。
“拜访师叔时,他老人家觉得我合眼缘,一高兴就把师兄入赘到了‘无敌’。以后褚痴就是我明媒正娶的上门夫婿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镇民们闻言神色微愕。
老徐最是震惊的看着余泠泠。
他自认跟消息闭塞的其他镇民不同。他打听过,凉州总管不仅是个大官,还堪称是凉州的皇帝。
那样地位显赫的人,绝无可能把徒弟给来自边陲小镇的泠丫头当赘婿。
“泠丫头,你没骗徐叔我吧。”
老徐憋不住话茬,当众拆台道。
“凉州总管天大的官衔,怎可能轻易看中你这小姑娘?”
糊涂啊老徐,其实凉州一百年没总管了,你偏挑出这毛病?
小姑娘为他赧颜的直摇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您要这样污蔑我,那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再巧舌如簧,一旦遇上自证陷阱,纵有百口也莫辨呐。
镇民们的窃窃私议,褚痴一字不漏全听了,见余泠泠不出所料的叫人戳住要害,马上挺身挡在了她面前。
“徐叔、各位乡亲们好。”
他自然而然地打起招呼,“实际上凉州总管最早追溯到前朝,但在唐高祖武德七年……娘子她说错也情有可原。而我师父,不过是个在吐蕃人手下混口饭吃的监军使罢了。”
老徐与镇民们波澜不惊的对视了一眼,心底又齐齐炸开了锅:
“监军使又是什么官?”
“公孙师傅人脉真广!”
“你们又瞅我做啥子?”
“反正肯定不是普通人!”
老徐叹了口气,眼见褚痴看着余泠泠,站在那块“颠公颠婆”的丑牌匾前,你侬我侬、勾肩搭背,俨然一副好哥俩儿的姿态。
竟有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俗话说,有颠婆必有颠公!
月亮镇的月亮,只怕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圆了。
后半夜,褚痴后知后觉,闯进厢房摇醒了余泠泠。
“你这里原来是打铁铸剑的剑器行?”
“对啊。不止贩剑,是还锻剑的剑器行。”
褚痴气的笑出声来,他紧捏着一封掉在床缝里的遗书。
“我问你,你原寻亲讨债要找的,是不是个‘弓长张’的张师叔?”
“嗯?师兄怎么知道?”
余泠泠倒吸了口凉气。
上一秒,她急忙地翻开遗书。
下一秒,她眼神湿润望向了褚痴。
“褚先生,你不介意我休夫吧。”
“好、好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