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羡 第13章 一时释

李岚的语气异常平静，“我好奇，为何你总是戴着手套？”

“呃……”湘舲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措手不及：“我说东你说西，狗没抓到又要撵鸡，您存心玩我来了。今天这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十年不晚。”

不顾自己的伤势，湘舲猛地扑向李岚。

李岚只是轻轻一侧身，轻松地避开，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无声地讽刺她，并没有足够的威慑力。

她的自尊心和怒火在这一刻交织，手借不上力，她一跃而起，脚踏在矮凳上，借力抬腿向李岚踢去。

相比之下，李岚的动作更快，用手背轻轻一撞湘舲的脚腕，那力道虽轻，却足以让她失去平衡。她稚嫩的一面这一刻也凶狠起来，狐狸的狡猾与狠毒在李岚的捉弄中逐渐显露。

两人的身影在书房内闪躲交错，如同两道捉摸不定的光影。每一次出脚狠辣无比，直奔李岚那张脸，好在腿法灵活，没有踢到任何东西，一攻一守，逐渐变为一擒一拿。

李岚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他每一次故意暴漏破绽，引湘舲来擒他，然后又巧妙脱身。

他终于找到机会，用一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让湘舲狼狈地倒在地上。

李岚俯身凝视着她，他的目光里分明写着失望，但又好像极力控制没表现出来，湘舲恍惚间回到阿爷出征那天，阿爷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来不及抓住阿爷的手，房门慢慢合拢，只剩躺在她手心的未知。

她转过头，看到墙上刻着自己身高的痕迹，酸楚涌上心头，她第一次对自己感到失望，恨不能找个地缝躺进去，就像每个孩子听到父母说“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时的心痛。

湘舲躺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半残，她不知道李岚已经手下留情，如果她没有受伤，她一定会让李岚鼻青脸肿。

李岚确实有意避开湘舲的伤口，但他只顾自己的随心所欲，那点手下留情就变了味，他咬着腮帮子，心如悬旌，暗想：“玩过火了，玩脱了。”

“我阿爷死无全尸，连清名也保不住。”湘舲痛得无法大声说话。

李岚想伸手去扶，却迟疑了：“在战场上，没人在意自己是否完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多杀一个敌人，就能为身后的百姓争取多一分生存的机会，含冤也未必永无昭雪之日。世间不公，正义不多，但够用。”

“但我所看到的只有不公，只有冤屈，只有无情的赶尽杀绝，却看不到有人记得他们的好。”湘舲的声音微弱，她费力地坐直了身体。

李岚蹲下身来，他的目光盖下来是暖的，向她伸出了手：“他在乎的人都记得。”

湘舲迎着暖意，望着那只手，硬是将眼泪从别的渠道送走。

他们毫无顾忌地针对湘舲，是因为白家拥有几百年的家族根基，可即便是风雨飘摇，想要动摇其，也绝非易事，这个突破口一时间成了湘舲的。

他们之所以肆无忌惮地针对湘舲，是因为白家有着数百年的深厚根基，富得流油，即使在风雨中飘摇，想要动摇其根本也绝非易事。这个突破口，一时间变成了悬在湘舲头顶的索命镰刀。

圣上不松口，他们无人敢在明面上作乱，虽然有李岚在暗中相助，但他也不会公然出现，当然，这样的局势对她来说，打不过就逃，不至于太过焦虑。难的是，自从将阿爷的尸骨封入棺中，她找人打造了一个合身的小棺材，里面有用于固定尸身的立柱，填满了延缓尸体腐烂的草药。

她几乎是扛着棺材逃回来的，在普州找到他们的马车，布下了一个金蝉脱壳的局，本以为能躲过慕容昀的追捕，但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被慕容昀抓到。

见湘舲垂头丧气，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腮边有两团粉红，头发也乱了，李岚帮她将头发理到耳后，指尖划过湘舲的脖子，她一躲，那无辜又弱小的模样着实惹人怜惜。

他只好顺着她的头发轻抚：“杀人诛心，不能听那些人说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莫让虚名误了好时光。那些熬夜苦读，为一篇好文章愁断肠的人都会这么说。一场‘诗词对决’，尚能在风花雪月中吟出刀光剑影，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皇叔您可真疼我，但丑话说在前头，您可不能骗我，您要是半路跑了我找谁去？这个压我这，算是您给我的信物。”湘舲说着掏出玉佩晃了晃。

李岚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便开口问道：“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你为什么需要它？”

湘舲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上面什么都没写，到是在下方的小桶珠上看见了两个字——李岚，

她摇摇头，“这不就是你的玉佩吗？不是说皇族子弟都有象征身份的玉佩？”

李岚从腰间摸出一块玉，那玉上一抹生动的色彩中刻着两个字——九柠，他递到湘舲手中，“这才是代表我身份的玉佩。”

“那这个呢？这不会是定情信物的吧？也不对，若是定情信物，应该刻着别人的名字。”湘舲同时举起两块玉佩：“它们俩哪个好使？见玉如见你？”

“这要分情况，看你想要做什么。这块适合宰猪，这块适合杀人。”李岚说：“你想要哪块？”

“当然是杀人的那块！”湘舲话音未落，立刻意识到，通常代表身份的玉佩，虽不能调兵遣将，但却是李岚权力的象征，足以威慑他人。那么这块玉佩，莫非是能调动兵马的兵符？不会吧，她居然偷了李岚的兵符，这可是形同谋反的重罪！

她急忙把兵符塞回李岚的衣襟，“我选这块，行不行，它好看！你看这一抹红就像皇叔一样招人喜欢。”

“你这小坏蛋，等你把杀猪玩明白，再来向我讨兵符吧！”李岚没有拿走兵符，而是轻轻握住湘舲的手腕，取走了兵符和手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疼，“能告诉我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吗？”

湘舲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手已经暴露在李岚面前，那丑陋的手指让她感到羞耻和愤怒，她迅速把手缩回衣袖里，“无可奉告！”

“那你还记得这把玉扇吗？”李岚展开扇子，递到湘舲面前，湘舲干脆抓住李岚的手，仔细看了看，然后推开说道：“看着挺熟悉的，但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确定，不是你的东西？”李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落。

“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认得？” 湘舲重新戴上手套，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李岚还蹲在那里发呆，她疑惑地问：“您这是……”

李岚突然站起身，打断了她的话，“我刚才提议的是，明日面圣，你公开将梅园交给我。我会立刻带人去查封那里，并将其暂时收归国库。你不要再去那里了。”说完，他转身离开，连头也没回。

乌云压向天际，寒意袭来，这局棋愈发迷雾重重，阿爷已经走完。

圣上春秋正盛，且铆足了劲大刀阔斧，自然少不了得罪权贵，这些权贵对他身边的人下手，这是公然的挑衅，他们最终的目的无非是掌权、弄权而已。他们并非不敢取而代之，那些权臣虽然在暗地里勾结，表面上却不得不维护皇权的正统。即使是奸臣，也怕后人戳脊梁骨。

湘舲明白了一件事，皇上正处于内外交困之中，自然想要以静制动，以柔克刚。

思索间，她忽然注意到小厨房外透出微弱的火光，她走近后用力一推，将门敞开。

她看到阿爷的贴身侍卫——承旗，正在往炉膛里加柴，火势虽不猛烈，却也映照出他满面愁容。

突然，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下，迅速地将门关上。

紧接着，两人一同跪倒在地，向她行礼：“大娘子，您总算是来了。”

房间内只有微弱的火苗在跳动。

“你们为何在此？不应该跟阿爷在一起吗？对于你们来说，什么大事比阿爷的性命还重要，滚回来玩火吗？阿爷连个全尸都未能留下。你们干什么吃的！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你们俩埋在棺材旁边，活着不尽忠，死去尽忠。” 湘舲几近失控，真想把面前这两个人踢进火堆里。

晏慵眉头紧锁，显得有些愤愤不平：“大娘子，半年前家主本欲返回长安。但慕容晖一夜之间调走了所有九钦师的人，家主感到大事不妙，可军中的事务堆积如山，件件棘手。而且去年冬天异常寒冷，降雪量远超往年，边塞士兵的衣物不足以御寒，食物也不足，饥寒交迫迟迟不见户部补给，长行坊的物资运送也少得可怜。家主一直在努力收集棉花，希望能为士兵们改善一些条件。”

湘舲逼视他，见晏慵眼中的光在慢慢变冷：“家主到边疆后三个月就被孤立起来，连慕容晖都故意避而不见，家主在军中备受冷落，事事受阻。家主自嘲为无牙老虎，边塞军的一个前哨营就设在敌人眼皮底下，只为了能近距离观察敌军的动向和人员调动，但军需补给却成了大问题。我们俩都干不了别的，一天给前哨营送十个人的饭，要爬四次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