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羡 第12章 一杯愁

她究竟做了什么，让李岚觉得她也如同个痴儿，需要被照顾？她曾有所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这位太妃。谈到这个话题，她是否应该多问两句或是安慰两句？但转念一想，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些不愿提及的秘密，而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打听秘密。

她现在是个大麻烦，哪有功夫关心别人，“请九皇叔给个明示，右相府今后何去何从。都等明天面圣，很多事就来不及转圜了。”

“我今日来，是为了这份他们给你阿爷准备好的罪证。”李岚将桌子上的册子递给她，“若真如此，你阿爷九族可能不够诛。”

湘舲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她的目光从李岚脸上移开，落在那些所谓的“证据”上，半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

“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阿爷一心为国，不可能也不屑去做这些事……”

诬陷忠良，对于这些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政客来说，手到擒来。

湘舲打开那些册子，里面有将近十年的私盐往来，枝罗婢花名册，昆仑奴的交易记录，粮食差额汇总，两本黄金交易册等。这里的每一件都足以在朝堂上掀起风波。

她打开其中一本黄金交易册，只见最新一批的交易数字高得惊人，十万两黄金，经由百人马队，巧妙地夹藏在茶叶之中，悄无声息地送往北燕。

这笔交易若是真的，那这样的规模和手段，让人不禁对背后的人物感到害怕，这里的每一张纸，她能够感受到那些文字背后冰冷的算计。

国库中圣上私藏的两把珍贵弓箭，竟被置换成了一家水烟馆，这种看似荒谬的交易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利益交换？

还有几封往来书信 字里行间，真假难辨。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份记录上，是招伎的详细记载，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姓名、性别、出身、大致样貌，乃至一夜几次、礼物、赏银。每张记录的右下角，还有一句感受，这些细节的记录，让人不禁对右相的私生活产生遐想。

湘舲瞠目结舌，怒不可遏，阿爷对岐国从未有过半分旁骛。私下里最是令人称赞的，便是对阿娘的一往情深，连个通房都没有，现下他们竟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如此卑劣地羞辱一个英烈，随意践踏他的清誉。

她手中的这些假证据一但追根究底，足以动摇朝堂的根本，牵连出的定是忠于朝廷的贤臣良将。

“不堪入目……是谁？看我不戳死他！”湘舲觉得窝囊，字咬得低哑中带着颤抖，已是怒极。

白简鸿是个细腻的莽汉，会做不会说，很多人明面上打哈哈，背地里却直呼其圣上身边的一条好狗，当时湘舲就在隔壁喝酒，正好听到，足足跟了那人半年，寻个机会把整座宅院悄无声息的洗劫一空，那人第二天醒来都傻了，官服上爬满蚂蚁，连块遮羞布都没剩下。

一本本不过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用来攻击和抹黑的工具，湘舲平静道：“圣上明旨囚禁白氏三族于长安，这些不利的证据，不管真假都是抄家灭族的理由，我要烧了它。”

李岚：“莫急。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敌人在暗，用意不明，静观其变才是上策，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份证据，便可作为突破口反击，你若是毁了这一份，还有下一份，三司会审直接呈给圣上，到那时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抄家流放板上钉钉。自证需要时间，他们有的是方式方法让你酷刑全尝一遍，最后证明你阿爷无罪又如何，你族亲该受的不该受的都受了，得不偿失。就将东西放在这里，目前看最妥当。”

“圣意难测……”湘舲听后觉得在理，可是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她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学会分辨周围所有的声音。

李岚踱了两步道，避重就轻的问：“连我你都不相信，你还能信谁？”

“我自己！”话音未落，湘舲迅速后退。书房后面有间小厨房，烧东西是极方便的。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湘舲感觉到一阵微风掠过，紧接着后背传来刺痛，一道无形的内力，沿着她的脊椎穿过，直至心脏。她还来不及呼喊，便感到手脚一阵僵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暗骂李岚缺德。

李岚将盒子翻转，在盒底的右下角，一枚朱红色的刻印映入眼帘：“小混蛋，这东西怎么能说烧就烧呢？若是我阿娘脑子清醒，知道你烧了她的宝贝，牙都得疼死。”

湘舲感觉躺在她手里的不仅仅是一个盒子，而是一段沉甸甸的往事。

李岚随意地拉开一个小抽屉，“这是一百年以上紫檀同料拼装的置物盒，是曾川大师亲手制作送给阿娘的成婚礼物，虽然她最终嫁作他人妇，但你看这每块木板的边角，都被他精心打磨，每一细节都承载着他的深情。”

“这东西从太妃寝宫被人拿走，圣上亲眼所见。”李岚将抽屉轻轻推回原位，盒子随即被他摆正。

湘舲无法动弹，她斜睨着李岚，对他的啰嗦显得有些不耐烦。我跟你说证据，你跟我说盒子，是不是扯得有点远？

李岚继续说道：“写字用的是廷珪墨，廷珪墨色之黑无物可及，香气经久不去，遇水不化，堪称墨中极品，唯有圣上方可使用。你父亲这书房里摆的清丰墨与之相较，只能算是锅底灰。”

这些东西就算价值连城，却无法成为洗清冤屈的证据，湘舲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死物终究不会开口说话，何况圣上私藏的弓箭都能偷出来，还有什么不能偷的吗？您能点墨成精？还是能让那盒子化为人形。”

李岚有点没崩住，嘴角微微抽搐，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凝视着少女微红的眼眶，以及她胸口随着呼吸急促起伏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刮湘舲的鼻头，语气柔和不少：“你，这脑袋里，都装的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咬牙切齿的摩擦声，他迅速收回了手，生怕晚一秒，小狐狸的牙尖落在自己手背上。

“以前我们白家人脑袋里装的是，‘故善将者，不恃强，不怙势，宠之而不喜，辱之而不惧，见利不贪，见美不淫，以身殉国，一意而已。’” 湘舲的眼中闪烁着迷茫和不甘，“但现在，我们白家人空有忠君爱国之心，再无忠君爱国之能。你告诉我，人死何以明志。”

李岚声音微正：“还文绉绉的，你既然已经明白，人死志屈的道理，就应该想办法保全自己。这些东西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细查之下就会漏出端倪，这里面还有一份我呈给圣上一个官员的秘辛，那人已被秘密处决，这里一字不落的记在右相名下，足以证明证据作假，圣上始终相信你阿爷，他需要的是能让世人也相信你阿爷清白的证据。他是一国之君，不能空口无凭。我们只能等敌人动起来，顺藤摸瓜。”

湘舲听后，好似抓到一块浮萍，李岚像是看透一般戳沉了它：“聪明人都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耐心等待，顺理成章地将这些证据呈到圣上眼前，别人才不会质疑，才最有说服力。”

可恶，讽刺她吗？

湘舲冲破穴道，将那盒子放回原处，双手就势撑在桌子上，像是承受了千钧之重，头深深地垂落下去。

“证物一般不都是由大理寺审理查阅，怎么可能原封不动地送到圣上眼前？”湘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探究，他虽然说的句句在理，但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一切全在圣人一念之间，真等到圣上问责，相府在劫难逃。

现在相府几十条命悬于刀尖之上，她怎能再让白家千万条命因她错误的决断而受到牵连！

书房内瞬间阴暗起来，狂风急促地拍打着窗棂，每一声呼啸，宛如金戈铁马破空而来。

“我有个主意，你想不想听？”或许是那道身影太过落寞，李岚放弃了捉弄小狐狸的想法。

湘舲没有回头，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等她，既然笃定她会听，又何必多此一问？这背后，需要交换什么筹码？难道她还有利用价值？即是开始，那就说问题的严重性，李岚暗中盯着她那么久，几波人都没留下一点线索吗？鬼才信他的说法。

阿爷说过，不到最后一刻，不能亮出自己的底牌。从李岚对她的态度，她觉得没必要验证李岚到底是不是真心帮她，赖上他万事大吉。反正她不是大丈夫，用不着威武不屈，她也不是娇贵娘子，挨揍的时候女四书可派不上用场，拉下脸来仗势欺人，还是李岚比较有用。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的条件。” 湘舲如同愤怒的野兽，不得不收回爪子。她终于体会透彻，在这世间，除了生死，无一不是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