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凌云山 第3章 因你为我点燃的烟火，甘愿入尘

陵昀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仆役们也都还未开始洒扫，屋外只有清脆的鸟鸣声。

齐小公子大约是一个人睡惯了，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趴在两个枕头中间，一只手搭在陵昀的身上。

安静。

一如凌云山的每个清晨。

陵昀不知出于何种情绪，伸手在齐瑜的脸上戳了戳。

顽皮的手被齐瑜抓住，按在枕边。

“再睡会儿。”

掌心传来温热，此时的安静似乎也不再难捱。

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院子里很快热闹起来。

春节将至，下人们早早地起床在庭院里布置洒扫，进进出出地置办年货。

敲门声响起，“少爷，夫人说再不起床，今日便要让少爷饿着等晚膳了。”

齐瑜倒是想熬着继续睡，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齐瑜撑着一只手从被褥中坐起，下床将衣衫穿好。

陵昀已醒转了一个时辰，不用齐瑜招呼，就自觉的跟着下床穿衣。

齐瑜将衣衫穿妥帖，看到眼前的小包子急急将衣服往身上套，竟被衣袖缠住，不由笑出声。

见陵昀漂亮的眉头皱起，齐瑜生怕他又变出一身衣服，忙上前替陵昀解开了打结的衣服，又仔仔细细地教陵昀穿好。

拿给陵昀的衣物是齐瑜的旧衣，齐瑜爱着白衣，此刻正满意的看着眼前白衣翩翩的小豆丁。

齐瑜的衣服对陵昀来说还是过长了些，齐瑜替陵昀将衣袖挽起，决定等娘亲带他们上街置办新衣时，为陵昀添两件合身的衣服。

用过午膳，陵昀跟着齐瑜到了书房。

学堂虽然休沐了，齐瑜每日却仍有功课要做。

练字需先研磨，齐瑜如往常一般细细研磨着，一只小手却忽然握了上来。

齐瑜浅笑着，回握住陵昀的手，教他研墨。

墨色在水中划开，陵昀竟看痴了。

墨水研好，齐瑜提笔在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虽是少年，齐瑜的字却已显出凌厉的笔锋，蕴藏着独属于无拘无束少年郎的野望。

“好看吗？”

意气风发的少年收笔提问。

陵昀点点头。

“这是我的名字，齐瑜。”齐瑜声音里透着一股自豪，“见贤思齐，怀瑾握瑜”

“你的名字是什么？”

陵昀略一思忖，伸手朝窗外指去。

齐瑜转头望去，望见的是绵延的凌云山脉。

“凌云？”

陵昀无视齐瑜几乎要惊掉的下巴，点了点头。

没有被世俗舒服了思考的孩子反而很容易地接受了略显惊世骇俗的事实。

齐瑜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两个大字，却不是凌云。

“干霄凌云，未免太过孤寂。”齐瑜一边写着，一边说道，“倒不如，山陵千里，昀福人间。”

陵昀，因着少年儿郎诚挚的祝愿，拥有了在人世间行走的姓名。

陵昀与齐瑜一起过了第一个新春。

凡人在短暂的一生中以重复轮回的时节，年年欢庆。

陵昀不懂得其中的喜从何处来。

咚，被弹了一个脑瓜崩。

陵昀有些吃痛的揉了揉额头，困惑地望着罪魁祸首。

近朱者赤，齐瑜在弹人脑门这方面，似乎是继承了齐夫人的衣钵。

“回神。”

齐瑜嘴上数落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熟练的包好了一个圆鼓鼓的饺子，放在了面前的案板上。

陵昀看着自己面前零零散散几个懒懒躺着的饺子，再看看齐瑜面前一溜齐整排列的饺子，边缘还压出漂亮的裙边褶皱，不由叹了口气。

世上无难事，年幼的山神最会放弃。

“你又欺负弟弟。”

齐夫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二人身后，齐瑜闻声忙伸手护住脑袋，收获了来自娘亲的一记眼刀。

齐夫人矮下身来，替陵昀揉了揉被齐瑜弹红的额头，示意陵昀伸手，几粒剥好的瓜子仁轻轻落在手心。

陵昀似乎看到了机会，目光在齐夫人和桌案上歪歪斜斜的饺子间来回打转示意。

齐夫人面上的笑意温柔得似乎能挤出水来，却只是柔柔握住陵昀的手。

手指翻飞，一个漂亮的饺子躺在了陵昀的手心。

“今日包出几个饺子，晚膳便可吃几个，莫想偷懒。”

直到结束，陵昀也没能让饺子站起来。

等到饺子下锅的时候，场面显得愈发惨烈，一只只饺子仿佛开膛破肚一般，破破烂烂的在锅里漂浮着。

陵昀简直不忍再看，乖乖坐在饭桌上，等着迎接自己的一盘饺子皮和饺子馅。

齐瑜不知是因为欣赏自己的完美饺子还是什么缘故，晚了许久才入席。

经过陵昀身后还伸手在陵昀脑袋上揉了一把。

稳重的山神不与凡人计较，注意力被飘来的饺子香气吸引。

一盘出自自己之手的饺子，东到西斜地叠在一起，却尚有几个未呈现开膛破肚的样子。

细细一看，这几个饺子甚是饱满，与陵昀自己所包的全然不同。

陵昀疑惑的侧过头去，正对上齐瑜的眼神。

身着映衬着春节氛围的红衣，稚气未脱的少年郎正夹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饺子，笑盈盈地望着陵昀。

陵昀收回视线，夹起齐瑜的饺子，一口塞进嘴里，抬起头再次对上齐瑜的视线，用力地咀嚼着。

红衣的少年郎脸上的笑意更满了。

被饺子皮锁住的鲜美汤汁在陵昀嘴里化开，陵昀感觉齐瑜的笑容印入他的眼睛，渗入五脏六腑。

嘎嘣。

嚼到一片坚硬的物什，直膈得陵昀牙疼。

从嘴里取出一看，竟是一枚铜钱。

齐瑜还未来得及炫耀自己的杰作，齐夫人的折扇下一秒便落在了齐瑜的脑袋上。

“娘！”齐瑜这次颇感无辜，“都说吃到铜钱的新年都会幸运，所以...”

听到齐瑜的话，齐夫人倒是一愣，只是打出去的折扇就像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只能在齐瑜脑袋上揉了揉。

陵昀看着铜钱，又看了看齐瑜，用铜钱用袖子擦了擦，举到齐瑜嘴边，似乎要他去吃。

这一举动逗乐了齐夫人，看着齐瑜略带嫌弃的面色，她只觉得许多年没有如此身心舒畅过。

齐瑜看着一旁笑的花枝乱颤的娘亲，又看了看陵昀手上的铜钱和被擦脏的袖口，用力闭起了眼睛，抓着陵昀出了饭厅。

身后悠悠飘来齐夫人的问话：“年夜饭还没吃完呢？”

“换了衣服就来。”

齐瑜头也不回地回道。

陵昀任由着齐瑜带他回房间换了一身新衣。

青绿的布料上色彩层层叠叠，仿佛将一副山水画着在身上。

是前两日齐夫人请裁缝上门量身定制的新衣，紧赶慢赶着，赶在除夕前送到了。

换上衣服赶回前厅，和和睦睦地用完了年夜饭，齐夫人低声与丫鬟吩咐着，一手牵着齐瑜，一个牵着陵昀到了后院。

陵昀不知将要发生什么，却看见另一边齐瑜满目期待，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兴奋地光芒。

下一瞬，之间绚烂地光彩照亮了月色下寂静地院落。

明亮又热烈地火光在夜空中闪烁，与街上地鞭炮声遥相呼应。

将陵昀引至下山的人间烟火，此时具像化地印在了陵昀眼中。

一呼一吸都显得更加真实，陵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光亮。

“小心被火舌烫到。”

齐夫人将陵昀向前探出的手拢了回来。

“烟花炫丽，但凡事愈是光彩夺目，便愈炙热，愈易伤人。”齐夫人自顾自地说这，眼中是夺目的烟火闪耀着。

“切记不可贪求。”

话毕，用折扇敲了敲陵昀的脑袋，过了半晌，在齐瑜的额头也点了一下。

“娘亲也说得太过严肃了。”齐瑜捂着眉心回嘴，从一旁拿了一根手持的烟花递到陵昀手中。

“烟花虽不可触碰，但想到靠近些，却是无碍。”

说罢，握住陵昀抓着烟花的手，将烟火点燃。

陵昀很多年后仍能回忆起第一次烟火在手中绽放，齐瑜在他身侧温柔而又坚定的眼神，时间无法暂停，却能将记忆定格。

凌云山脚下，笑语笙歌，万家灯火，朦胧的景象化为手中绽放的火花，年幼的山神就此坠入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