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一,又是每周升国旗做总结的日子。
前一天刚下过雨,树叶潮湿,地上还积着水坑,一洼一洼的,反射出波光。
姜域站在主席台后侧,校服拉链拉到了最顶上,包裹住下巴,双手插进校服口袋,垂眼看着地上的小水坑。
容惬站在他身侧,站得笔直却不紧绷,就是自然而然的姿态,一眼看过去就能捕捉到的修养。
主席台教导主任照例强调了一遍学习和安全问题,接着话锋一转,说到了上周六小巷子的事。
高中学习沉闷无聊,每天三点一线没有变化,陡然爆出这么一件事,台下的众人都精神了。
背单词的不背了,低声说话的不说了,搞小动作的不搞了,开小差的也认真了,一个个都昂起了头去看两个闷声搞大事的。
众人期待下,闷声搞大事一号上台了。
全场一片哗然。
校霸大人,还是常驻年级第一的大佬。虽说校霸威名远传,但自上次一事后,并没有再传出“作恶”的事来。
闷声搞大事二号也上台了。
又是一片惊叹,只是女生居多。
正是不久前当选为本校校草的容惬转学生。
曾有人赋诗一首,赞叹见证人的惊为天人:小楼初见,惊鸿一瞥。陌家谁上少年,扰动姑娘心房。
语文老师批语:狗屁不通!
这两人一上台,众人纷纷睁大了眼。女生们踮起脚想观瞻校草真容,男生们盯着姜域,想看看传闻中一夫匹敌十匹夫的校霸犯事了的表情。
传言他们不合。
对视一眼今晚就要决战的那种不合。
学校的人听了只是当个笑话,笑过就完事。
学生时代哪有这么深的仇。
不过是学习无聊之下给自己增添趣味的一点产物,他们都心知肚明无中生有的事,才能轻轻松松打趣着说出来。
台上的两人站定在发言席上,姜域作为主犯,第一个开始检讨。
这种检讨都是照本宣科,生硬死板。众人没有兴趣听,尽盯着他们脸瞧了。
而且要是真敲诈勒索了,肯定要罚处分停学几天,只是给个检讨意思意思,说明问题不严重。
姜域在台上念的时候,容惬就在一旁安静站着,稿子放在桌面上。
老实说,姜域的嗓音很不错,念词清晰,不紧不慢,检讨书能念出致谢词的感觉。
一中的学生也经常听姜域念获奖感言,听着听着,他们反倒有一种,期末老子领完奖了给你们念念我得了什么的诡异感觉。
完完整整念完一千字检讨书,姜域把检讨书随意对折一下,转身往台下走。
他转身时,手肘碰到了麦克风,全场一阵“刺啦——”,刺耳无比。
麦克风倾倒下来,砸在了容惬的检讨书上。
姜域扶起麦克风时,一股带着凉意的春风吹拂过,卷着检讨书飘走了。
全校几千人眼睁睁看着容惬的检讨书轻轻柔柔飘下来,身姿曼妙,滑翔一般滑进了一个水坑,很快就沉入水中,阵亡了。
容惬:“……”
姜域:“……”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那阵风如此风骚,我也意想不到。
两人对视半秒,容惬眼中有些无语,姜域立马把自己的检讨书递过去,“都一样的,给你。”
教导主任老高:“……”
在我眼前就敢搞“黑色”交易,你置我颜面于何地?
“不用了,”容惬拂开他的检讨书,看了几眼水坑里自己的牺牲品,补上一句,“就是这是我第一次写检讨书,挺有纪念意义,可惜了。”
全校:“……”
两位大佬,能不能不要这么旁若无人,你们面前的麦克风不是装饰来的。
“而且,”容惬撇了一眼他的检讨书,“写字太丑,认不出。”
他刚刚扫了一眼,龙飞凤舞的字迹,字字脱离平行线,跟出土已久的象形文字放一起都不突兀。
姜域很慢地对折了一下检讨书,“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
他写字随心意,不是正经考试,字都没个正形,平时笔记独家一份,外借都没人研究得懂。
两人之间的气氛看起来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能掀了发言席,撕破脸开打。
偏偏两位当事人不觉得,一个赛一个心平气和。
台下众人都有些翘首以待,屏息凝气,等待他们不合的传言被证实。
老高重重咳了一声,警告的眼神扫过去。
姜域懒懒抬眼对上去,终于识趣一般走下主席台。
另一位当事人容惬则扶正麦克风,开始全文脱稿背诵他的检讨。
全校膜拜,大佬就是大佬,这种无用功都这么用心。
姜域听到容惬四平八稳背诵检讨的声音,慢慢挑起一边眉,找了个垃圾桶,转手就丢了自己的检讨书。
当天学校论坛热热闹闹。
【我看那阵风就像畏罪潜逃的嫌疑犯,赃品都不敢在大佬面前带走。】
【不如说那阵风是姜老大的跑腿小弟,呼之即来招之即去。坑了校草就跑路。】
【我有点相信他们不合了。】
【姐妹,你不是一个人。】
【我觉得校草反思了一个凡尔赛。】
【对对对!第一封检讨书什么的,我一次都没有。我不骄傲。】
【楼上禁言大礼包警告!其实我也没有,嘿嘿嘿。】
【难道……你们不觉得……他们有亿点配?】
【找到组织了!!!】
【楼上进群!我们一起嗑!!!】
【来了!姐妹!!!】
【……】
【退了退了,这不是我一个男人该看的。】
许宴退出论坛,又扎身自己的八卦小圈。
八卦这事吧,网上嗑不得劲,非得现实里说得唾沫横飞,表情失控,够与说书人赛上一二,才叫地道上头。
许宴正与朋友们说得手舞足蹈,姜域冷不丁出现在后面。
他正说到,“来来来,下个赌,觉得他们马上就要干上了的给我扣个一!”
他们有八卦群,群里发表意见,同意就打出一个“1”。
许宴正说得起劲,没发现朋友们的表情已经逐渐肃正外加一点惊恐。
“扣2行不行?”姜域在后头懒洋洋地问。
许宴全身寒毛一颤,全部竖起一致对外,企图抵抗暴击。
许宴僵着脖子缓缓回头一看,姜域端了一杯水弯下腰看着他,眼帘半垂,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八卦小圈吃瓜有一种敢死队精神,那就是:敢于在当事人视线范围内隐秘吃瓜,组织内部自有对应暗号。
坏处就是:被当事人狠一顿收拾。
“扣2……扣2没什么意思的。”许宴身高比姜域低很多,这么一俯视,浓浓的逼迫,他说话都要磕巴了。
“是嘛,扣1就有意思了?什么意思,我能有幸知道吗?”
姜域直起身,目光放远,捕捉到某人的气息。
八卦圈吃瓜地点多变,这会选在了走廊,让出来打水的姜域碰上了。
许宴干巴巴地回应:“没,没什么意思,就是一些活动要征求意见。”
姜域朝远处招了招手,待来人走近,才懒声道:“有人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干一架,定个时间,我也去扣个1。”
容惬:“???”
许宴:“……”
要命哦,被大佬夹击的幸福让我“快乐”得要晕了。
容惬:“您可能有点逼。”
姜域:“我觉得您意犹未尽。”
容惬回上一句:“逼加ng。”
姜域一下笑了,“彼此彼此。”
许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佬的世界这么难懂的吗?说话都要加密。不过他好学,立马翻出随身小本本,嘀嘀咕咕写下,“逼的拼音bi,第一声……”
姜域顺走他的笔,在后面加上ng。
容惬跟上,从他手里抽出笔,一个凌厉下捺,丢回去,居高临下看着他,“请尊重中国拼音。”
许宴看着那个成型的字,猛一高兴,连害怕都忘了,“这不就是病吗?姜域,他说你有病。”
八卦小组全体无助捂脸,救不了这傻逼了,来个垃圾桶带走他吧。
容惬缓缓扬起嘴角,很浅的弧度,称得上愉悦,“解读正确。”
许宴颤抖了,如果我从现在开始祷告,直至生命尽头,主会不会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姜域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一圈,直把人看得抓不牢小本本,他好像也满意了一样。
许宴却想着补救一下还能看到曙光,傻傻地说了一句:“可是我觉得你们都半斤八两。”
八卦小组纷纷告别,一脸沧桑暮老,一个两个遁入教室,暗中关注战况。
在一个两个战友弃他而去后,许宴幡然醒悟,看着容惬有些无语的表情和姜域嘴边噙笑的样子,摆出一副超然脱俗看淡生死的模样。
我去了(liao)。
姜域假装思考了一阵,三秒的窒息沉默后才说道:“容半斤也不错,是个好名字。”
容惬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转身回教室。
姜域端着他那一杯热水,慢慢悠悠跟在后头。
瞥见许宴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容惬落后半步,与姜域并肩,“恶趣味很好玩?”
明知道班里的人怕他 ,还故意去吓一吓,欣赏够了表演又无事发生一样走开,时时刻刻都在坐实恶霸的名声。
“还行。生活的调剂品。”姜域笑着举了举杯,他倒不介意校霸、吃瓜、被众人讨论这些事,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只是偶尔路过听到一嘴,就随性应答几句。
像刚刚,他只是打个水,偏偏吃瓜的人胆大如天,以为换了一套说辞他就听不出来一样,嚣张的气焰让他忍不住去灭一灭。
容惬沉默一会,似乎被无语到了,半天后淡淡呛了一句:“也不嫌咯牙。”
姜域:“牙口比较好,能开核桃那种好。”
他们进到教室,在门口短暂地靠近了一下,某人说这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脖颈,很快离去。像夏日海风撩了一下海面,轻轻柔柔的泛起一圈微小涟漪。
他的语调总是慢悠悠的,有时带点漫不经心,咬字清楚,声调平缓,像在小酒馆里听轻慢民谣。
容惬走快半步,回到自己的座位,翻出下一节课要用的书。
姜域放下水杯,靠坐上椅子,一手搁在桌面上,拿了支笔在转,显得无所事事。
看了会书,容惬偏了下头,不自在地抬手搓一搓脖颈处的皮肤,捏了捏耳垂。
姜域懒散地偏转目光,视线与容惬对上
容惬看到他眼皮抬了一下,又很快落回平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