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汀兰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程柠没有再接到程家的骚扰电话,谢沉也如同消失了一般,没有再回来过。偌大的宅邸,安静得只剩下她、李管家和几个如同背景板般沉默高效的佣人。
但这种平静,并未让程柠感到丝毫放松。她很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谢沉给予的、充满审视意味的观察期。她甚至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视线——来自李管家,来自那些训练有素的佣人,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监控设备。她的一举一动,恐怕都会以某种形式汇总到谢沉那里。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块平板电脑成了她与外界连接的唯一窗口,也是她证明自己价值的唯一工具。她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了进去,疯狂地吸收着关于这个世界、关于谢氏集团、关于金融市场的一切信息。
权限虽然低级,但内容依旧浩瀚如烟。谢氏集团涉足领域极广,从地产、金融到科技、能源,商业版图庞大得令人咋舌。程柠强迫自己快速学习、理解和记忆。她发现这个世界的经济体系和发展脉络与她前世的世界大同小异,这让她上手快了许多。
她重点浏览了谢氏科技板块的资料,尤其是关于人工智能和半导体领域的动向。科瑞科技寻求合作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谢氏内部确实有几个团队在积极准备,但正如她之前所感觉的,谢氏在核心芯片设计上的积累似乎稍显薄弱,更多是依托其强大的资本和市场渠道。
她还注意到,竞争对手顾氏企业近期动作频频,不仅加大了研发投入,其旗下的一家子公司似乎与科瑞科技的某个二级供应商有着深度的技术合作。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信号。
程柠将这些信息默默记在心里,并未轻举妄动。她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可信度”,任何超前的建议都只会被视为别有用心或瞎猫碰上死耗子。
她需要等待,也需要积累。
除了钻研商业信息,她也开始有意识地了解谢沉这个人。通过平板里一些公开的集团年报、内部通讯稿(低级别权限能看到的)、甚至是一些行业峰会的影像资料,她试图拼凑出一个更立体的谢沉。
商业报道里的他,是冷酷、高效、精准、战无不胜的代名词。他决策果断,手段雷霆,短短几年内将以传统行业为主的谢氏集团成功转型,并扩张了数倍的体量,让所有对手望而生畏。
但程柠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光鲜报道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紧绷感。谢沉的眼神,即使在面对镜头微笑时(虽然极少),也带着一种难以融化的冰冷和疏离,仿佛永远戴着一副无形的面具。他对集团的掌控力极强,事必躬亲,这固然保证了效率,但也意味着他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和孤独。
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且不相信任何人的男人。程柠得出了结论。这让她之后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
除了在平板里汲取知识,程柠也开始小心翼翼地经营着与汀兰苑“同事”的关系。她不再像原主那样对佣人呼来喝去、颐指气使,而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和尊重。用餐时会说“谢谢”,需要什么东西时会用“请”字。
起初,佣人们面对她突然的转变,显得更加警惕和不知所措,动作愈发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这是某种新型的折磨人的方式。李管家看她的眼神,也依旧带着审视和距离。
程柠并不气馁,她知道改变印象非一日之功。她只是持续地、不刻意地释放着善意,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尽量减少存在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且“安分守己”。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程柠正窝在沙发里,对着平板上一份关于欧洲能源市场波动对国内化工行业影响的报告凝神思考,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这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李管家无声地走过来,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太太,下午茶时间了。您看了很久,休息一下眼睛吧。”
程柠从沉思中回过神,有些意外地接过牛奶:“谢谢您,李管家。”她确实有点累了。
“您似乎对这类报告很感兴趣?”李管家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目光扫过平板的屏幕。
程柠心里微微一紧,知道“考察”又来了。她抿了一口牛奶,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点自嘲:“闲着也是闲着,随便看看,总比发呆强。虽然看不太懂,但感觉比看无聊的偶像剧有点意思。”她巧妙地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无聊找事做”的初学者,而非别有用心者。
李管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先生刚才来电话,说明晚有个家宴,需要您一同出席。”
家宴?程柠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要见谢家的其他人?
这绝非好事。原主在婚礼上的“壮举”恐怕早已传遍谢家上下,等待她的,绝不会是欢迎和善意。
“好的,我知道了。需要我准备什么吗?”程柠按下心中的忐忑,尽量平静地问。
“我会为您准备好合适的礼服。时间安排在明晚七点,在老宅。”李管家公事公办地回答,“先生可能会提前回来接您。”
“谢谢,麻烦您了。”程柠道谢。
李管家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程柠放下牛奶杯,再也无心看报告。谢家家宴……这无疑是观察期的一次重要考核。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谢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谢沉刚刚结束又一个连轴转的会议。这几天他刻意没有回汀兰苑,一方面确实是集团事务繁忙,科瑞科技的合作项目竞争激烈,需要他全力把控;另一方面,他也是有意给程柠空间,想看看在没有他直接压迫的环境下,她会做些什么。
李铭每天都会准时汇报汀兰苑的情况。
“太太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览您给她的平板电脑里的资料,主要集中在行业分析和市场报告板块。” “用餐规律,对佣人态度……平和。” “没有主动联系过程家或其他外人。” “今天下午询问了关于欧洲能源报告中的一个数据问题,似乎有些困惑。”(这是程柠故意露出的一个微小破绽,以符合她“初学者”的人设)
一条条汇报简洁清晰。
谢沉看着平板电脑后台的浏览记录分析——她的阅读轨迹从最初漫无目的的扫览,到后来逐渐聚焦在科技、金融几个特定领域,阅读的深度和专注度远超一个“无聊找事做”的人该有的水平。她甚至尝试调取了几份需要低级别权限申请才能查看的、更详尽的行业研究报告。
他的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份她标注过的欧洲能源报告的问题点——那个问题提得相当内行,直指关键,绝不是一个门外汉能轻易发现的。
谢沉靠在椅背上,眸色深沉。
伪装?还是真的天赋异禀?
如果是伪装,那她的心机和耐心未免也太深了。如果是天赋……那程家这么多年,岂不是守着一座金山当废铁?还是说,她一直在刻意隐藏?
他想起调查资料里,程柠学生时代的成绩单确实惨不忍睹,人际交往简单粗暴,除了追着顾宸轩跑,就是吃喝玩乐买买买,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对商业感兴趣或有任何特长。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这么大?这么彻底?
谢沉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动摇。但他很快将这丝动摇压下。越是反常,越需要警惕。
“继续观察。”他对电话那头的李铭吩咐道,声音听不出情绪,“明天的家宴,让她准时准备。”
“是,先生。”
挂断电话,谢沉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后台浏览记录上,久久未动。
第二天傍晚,谢沉果然准时回到了汀兰苑。
他进门时,程柠已经按照李管家的安排,换好了一身得体的香槟色及膝礼服裙,头发挽起,化着淡妆。既不过分张扬,也不会失礼于谢家这样的门第。
看到谢沉进来,程柠从沙发上站起身,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几天不见,男人似乎清减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高定西装,比婚礼那天少了几分隆重,却更添冷峻威严。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像是评估一件物品是否合格,随即淡淡移开:“走吧。”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仿佛只是来接一个需要一同出席活动的道具。
“好。”程柠低声应道,拿起搭配的手包,跟在他身后。
加长林肯无声地滑行在夜幕初降的城市街道上。车厢内空间宽敞,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谢沉在处理手机邮件,完全没有要和她交流的意思。
程柠正襟危坐,目光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手心微微沁出汗水。她知道,前往谢家老宅的路,无异于奔赴一场鸿门宴。
“紧张?”忽然,身边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程柠怔了一下,老实回答:“有一点。”
“记住你的身份。”谢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惯有的审视和警告,“少说话,多吃菜。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谢家不是程家,没人会惯着你的小性子。”
他的话语冰冷直接,毫不留情。
程柠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近乎漠然的“指导”?虽然难听,但这确实是她在谢家生存的基本准则。
“我明白。”她垂下眼帘,“我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谢沉似乎对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重新将目光投回手机屏幕,只留下一句:“最好如此。”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
程柠悄悄深吸一口气,将他的警告在心里反复咀嚼。
少说话,多吃菜。看清自己的位置。
或许,这就是她今晚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林肯车缓缓驶入一处守卫森严、闹中取静的顶级传统别墅区,最终在一栋气势恢宏、透着历史厚重感的中西合璧式大宅前停下。
谢家老宅,到了。
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