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顾子都的话,郑无伤不明其意,问道:“山主,什么第二次?”
“有人在暗中阻挠我神剑门弟子,想将我们困死在这座鬼城。”顾子都嗓音低沉,隐隐透着杀机,“第一次是方无棱,他于回钟鼎山送信途中遭人暗算,无庸这是第二次了。”
郑无伤眉毛一挑:“究竟何人如此大胆,竟与我神剑门为敌?”
“此人身份成谜,但……”顾子都眼底覆上了一层暗影,“若我所料不错,他应该就是裴慕云口中的那位高人。”
“裴慕云这厮已达成所愿,居然还不肯罢休?着实可恨!”郑无伤把牙关咬得吱吱作响,“少主与他无仇无怨,他为何要将少主置于死地?难不成他真的疯了?”
顾子都低眉沉思,片刻之后道:“恐怕裴慕云也只是一颗棋子,因心中执念而被那位高人利用了。不仅是他,此番鬼城发生的一切事端都在这位高人的股掌之间。”
“莫非是……是妖君?”大片血迹之下,陆无庸的嘴脸同是一片惨白。
“绝无可能!”郑无伤断然摇头,“妖君只剩一颗头颅,岂能作怪?”
陆无庸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擦着脸上的血,嘴里嘀咕着:“妖君的魂幡都出现了,你还死鸭子嘴硬。那妖君最擅长魂术,原身毁了又如何?他一个魔头,就不会找器身啊?傻不傻!”
“傻的人是你!南陵萧氏一族血脉已断,即便妖君寻到新的器身,苟活至今,又怎能驱动魂幡?”
“就会认死理。”陆无庸斜了他一眼,“刚才妖君的魂幡大发神威,咱们可都亲眼见着了,你作何解释?”
郑无伤一时噎住,咚咚敲了几下额头,皱眉看向了顾子都:“山主,你以为如何?此事当真与妖君有关?他……没死?”
顾子都道:“那魂幡是妖君法器没错,然而,威力却十分有限,未必是妖君亲自使用。不然的话,以我当下的法力修为,绝无可能将其轻易制服,而且,土丘旁的这群百姓也会被夺魂摄魄,成为一众丧尸。”
“不是妖君……”郑无伤低低喃道。
“想来是妖君一族余孽。”陆无庸接了一句。
“魂幡是何人驱使,现下尚不明了,不可妄下断言……但有一事,已经昭然若揭。”
“何事?”郑无伤追问。
“这一切的背后藏有一只无影手,以药魔为饵诱裴慕云前来,之后盗走妖君头颅、留下线索将我等引到鬼城,还早早埋下了人皮夜叉这颗活子,而这座鬼城正是棋盘。”
顾子都闭了闭眼,又道:“只是,铺开这一棋局的人,其意并不在输赢,而是……”
在场几人齐齐顿了一下,不约而同看向了那间木棚。
恰在此时,棚子里传出了石无厌欣喜的叫喊:“师兄,少主醒了!”
顾子都匆忙入内,随后棚中响起了一阵断断续续的低语,须臾,顾子都又走了出来。
郑无伤透过掀起的帘子朝棚里看了一眼,问:“少主怎么样了?”
“多亏有无厌在一旁护持,暂时还算安稳,但无厌灵气全开,难以持久,必须尽快将孙仙长请来。”
顾子都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身后斗笠。
“这一回,孙仙长由我去请,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敢阻我去路!”
郑无伤将手中长剑一横,作揖请命:“区区小事,何劳山主亲往?我郑无伤走上一趟便是。”
陆无庸白眼翻上了天,嗤道:“上赶着献什么殷勤?楚云间的大门朝哪边开,你晓得么?”
“你以为就你知道?”郑无伤还过去一个白眼,接着长臂一挥指向了何欢儿,“这名见习弟子曾在金州盘亘多日,犄角旮旯都门清,我带她一同前往,不就成了?”
突然被小龙阳委以重任,何欢儿大感意外。
但这个差事,她并不想接。
郑无伤的御剑术本就潦草,眼下又因事出紧急而心浮气躁,那剑飞在空中定是颠簸不平,极有可能半路上将她摔下来。这位小龙阳为人刚正,但向来对自己看不上眼,到时候,见死不救倒不至于,却少不了吃一番苦头。
何况,她也不是非去不可。
“那楚云间乃是金州城一处胜地,无人不知,随便找人打听就是了,何必带上小女子这样一个累赘?”
她的小九九未能瞒过郑无伤,只惹来了几句骂:“女子者,小人也!贪生怕死,薄恩寡义,纯纯一路货色!”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向陆无庸扫了一眼。
“此言差矣!”何欢儿摇晃着一根食指,“怕死乃人之常情,有何可怪?慨然赴死也未尝不可,却应当死得其所,死有所值,总不能白白送死,那——”
话音未落,一道高大的身影已闪到她跟前,俯身弯腰,拿手指戳着她的脑门,一字一句地问:“你去,还是不去?”
威压之下,何欢儿顿时矮了半截,立刻讪笑着改口:“去,去,去!为了顾少主安危,小女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上天引路又怕什么!”
“哼,算你识相!山主,我——”
郑无伤一回身,却已不见了顾子都的影子,只听一道渺远的声音从高处传下来:“无伤,无庸,你二人守在这里,在我归来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少主。”
“哈哈哈……”陆无庸一边爆笑,一边疼得口眼歪斜,“郑二,叫你争功抢先,这下子白费心机了吧?哈哈……哎呦,哈哈哈……”
郑无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气难发,转头冲何欢儿怒骂:“都怪你,啰里啰嗦耽误事!”
何欢儿蹭了下鼻子,嘻嘻一笑:“小龙阳,你我二人同往,自然不及顾山主一人轻便。再说了,万一碰上那位伏在暗处的高人,你带着小女子这个累赘,只怕难以施展,落一个大败而回,那才叫真误事呢。以顾山主的缜密周到,又怎会想不到这些?你还是乖乖留下,保护顾少主吧!”
“聒噪死了!这些用不着你说,本剑修心里有数。”郑无伤袍袖一抖,在木棚门口盘膝坐下,将流火剑平放在双膝之上,开始闭目打坐。
树林中安静下来,时闻树叶沙沙作响。
过了一会儿,陆无庸因脸上的血迹烦闷不已,下土丘去找水清洗了。
何欢儿有些放不下顾子期,很想看他一眼,怎奈门前堵着一个郑无伤,只能作罢。好在天气晴朗,土丘上视野开阔,纵目望去,处处景色明净,令人心旷神怡。
就连北面荒败的鬼城和骷髅成堆的城关,也淡去了阴森鬼气,显得清朗了许多。
远远的,她望见有人影城门洞络绎而出,布列整齐地涌进了城凹子。她凝神细看片刻,认了出来。
那是是城北码头上的义社兄弟,领头的正是赵四。
昨夜,许丰说过他给义社所有人都下了毒,但看这些人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是中过毒的。
何欢儿心中好奇,便想去问个究竟。她兴冲冲往土丘下奔去,刚走到一半,就听见一阵吆喝。
“那个女仙到哪里去了?说好要给咱们仙丹的!”
“是呢!她说帮着救人,咱们一夜没闭眼,总算把这些人救活了,这功德算做完了吧?”
“日头刚出来那会儿,我好像瞅见她了,手里拿着面旗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要不咱们分头找找去吧!”
“我说,这女仙不会是忘了这回事吧?”
“哎,不能!神仙记性都好,要不,怎么记得住那些烧香的人都许了什么愿?许愿不灵,不就没有香火了嘛!”
“说得对!咱们找找她去!”
……
何欢儿听着听着,不觉心头飕飕发凉。
糟了,讨债的来了!
画饼容易做饼难,她这个假仙女到哪里去弄仙丹?不要说真仙丹,就是假仙丹也无处得来。
三十六计,躲为上计。
只要避不露面,那些百姓就无计可施,最多不过挨上几句抱怨,给天上地下的列位神仙抹一把黑。
想到此处,她朝天地拜了三拜,给各路神仙赔了个不是。
等那些要债的百姓散去,她躲进一个土坳,扒开杂草向下观看,就见荒草丛中躺着一大片人,葛松烟与陶容正坐在一旁休息。
关月一地躺尸间巡视一圈,负手站到了葛松烟面前。
“关某无端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心中万般恼恨,本想杀上抱朴山,灭了你灵丹门。不过……念及你救下的这些人命,决定放你们一马。”
葛松烟捻着一缕长髯,笑道:“正所谓冤仇宜解不宜结,此次贸然造访,惹出这场祸事,实乃门主一人之过,门中弟子无辜,不该受池鱼之殃。义主这样讲,老朽甚感欣慰,多谢义主宽宏大量。”
“宽宏大量?”关月秀眉一挑,“你错看关某了!关某生性褊狭偏激,睚眦必报,向来只信奉以命抵命。是你救死扶伤的仁心,免去了灵丹门一场大祸!”
“依老朽看来,义主亦是仁心未泯。”葛松烟和蔼地笑着,“若是心中无仁,又怎能洞见旁人之仁,且报之以仁?正所谓‘将心比心’是也。”
“你这老头儿真是啰嗦!”关月长发一甩,扭过了身。
何欢儿在上边听得想笑。
这位义主的性子,委实一言难尽,心思诡秘多变,无从捉摸,像极了他那混沌又变幻莫测的灵纹。
幸好,他头上还悬着一弯明月。
朗照着他,也庇佑着世人。
顾忘川遗泽广布,堪称虽死犹生。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接着,一个壮实的身影闯入了视野。
“拜见义主!”
赵四哥单膝跪地,冲关月拱手而拜。
在他身后,数十名壮士队列齐整,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呼震天:“拜见义主——!”
“起来、起来!”关月皱着脸摆了摆手,“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跪拜,不许跪拜!就是说不听!我又不是土匪头子!”
赵四哥带头站起,嘿嘿笑道:“这俗话说,没规矩不成方圆。咱义社又不是不三不四的地方,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少。是不是,兄弟们?”
“是!”几十号人站得笔直,同声相应,气势如虹。
赵四哥扫视着草丛里半死不活的人,最后把眼光落在了头目沈九身上,嘴角飞扬,转头对身后的汉子们嚷嚷。
“兄弟们,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沈九这愣头青铁定得中招,跟着他的兄弟一个也跑不了!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赵四哥英明!”
“四哥厉害!”
“哈哈哈……”
奉承应和之声夹杂着取笑奚落,在一群汉子中此起彼伏。
赵四哥咚咚拍着胸膛,放开嗓子喊道:“昨个夜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想下毒暗算咱!他也不打听打听,我赵四哥管码头,几时出过纰漏?伙房里吃的喝的,管得严着呢!没人能随便动手脚!才不像这个沈秃子,脖子上长着个没瓤的冬瓜!手下的人全跟着他倒霉!还有啊……”
何欢儿一听,不禁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赵四哥,看似糙汉,内里却有沟壑,着实不简单!
经历了鬼城漫长且状况频发的一夜,他与一众手下竟能毫发无损。若是没有几分定力、胆识和智谋,绝难做到。
手下得意洋洋一番话,听在义主耳中并不受用。关月烦躁地揉了几把头发,断喝一声:“行了!一天天的,就知道自吹自擂!”
赵四哥敛了恣意的神色,回头望向城关方向,问道:“义主,昨天夜里到底咋回事?奇怪的动静比往年多不少,大半夜还出现了老大一片鬼火,烧亮了半座城,可把兄弟们吓够呛。”
“事情已了,不必多问。你现下派人回船上拿些吃食来,一会儿,等城关上的兄弟醒了,给他们补补气力。”
赵四哥点头,打发几个人去了,又道:“义主,我们过来的路上,捡到一个人,还有口气。”
“哦?什么人?”
赵四哥朝后一扬手,喊道:“带过来!”
很快,一个壮汉分开人群走到了关月面前,肩上扛着一个人。
何欢儿打眼一瞧,险些叫出声来——那人肩上扛着的,正是夜娘。
草莽英雄赵四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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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谁有**招不得(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