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裴慕云轻笑一声,“不过,你师父那把老骨头,我从来不曾放在眼里。至于死去的灵丹门弟子,我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看到了不该看的。”
“肆意毒杀门中弟子,你根本不配做门主!”
“配与不配,轮不到你说。”裴慕云似乎心不在焉,懒洋洋道:“反正再过不久,你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万年破口怒骂:“徐师伯将门主之位传给你,是要你光大仙门,济世救人!谁知你竟然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如此行径,跟药魔魏宏图有何分别?我灵丹门历来与神剑门交好,百年前还受过神剑门大恩,而眼下,你却勾结妖邪,轻侮神剑门少主!简直比魏宏图还要丧心病狂!”
此时,陶容登上台阶,望着怪鸟上的裴慕云,声音哽咽:“师兄,你要是有什么苦处,不妨说出来。葛师叔一向通情达理,肯定会体谅师兄的。”
“我的苦处,谁都不会懂!”裴慕云掏出玉如意,手腕一甩,一道红光射向北侧台阶。
万年眼疾手快,揪住陶容往后奋力一跃,落地的同时,整座台阶轰然倒塌。
“裴慕云,你好狠的心哪!陶师弟处处为你开脱,你居然忍心对他下死手!”
“师兄……你怎么了?为何变成了这样……”陶容不停抹着眼泪。
“门主,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城墙根下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正是葛松烟。
裴慕云也不答话,举起金如意,对着西边城墙用力挥下。
事发突然,万年和陶容来不及反应,站在西侧台阶上的郑无伤随手掷出流火剑,挡住了裴慕云的一击。
然而,裴慕云仍不罢休,又把如意连挥了几下。
“啊!”郑无伤手中一时无剑,不能动手,只能动口,“你这混账东西,真是油盐不进,好歹不分!”
就在郑无伤开口叫骂的瞬间,一顶斗笠疾速飞出,旋转着截下了数道红光,但见一黑一白两条鱼在空中回环往复,顷刻之间,便将光芒吞没了。
“顾山主,好本领啊。”裴慕云端起玉如意,没有再次出手的意思。
郑无伤接住飞回的流火剑,举剑向空:“裴慕云!你灵丹门的恩怨是非,本剑修管不着,但是,如果你敢伤及无辜百姓,我神剑门可不答应!”
顾子都将阴阳笠背在身后,不紧不慢抬起头,语气不慌不忙:“裴慕云,你抓我堂兄,到底意欲何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敢动他一下,伤他一毫,便是与整个神剑门为敌。不论天涯海角,你插翅也难逃。”
“一点不错!”郑无伤连连点头。
“顾门主爱子如命,修真界谁人不知?顾少主在神剑门的地位,我岂会不晓?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顾少主性命。”
裴慕云轻抚着顾子都的面颊,梦呓般呢喃着:“我只是……对这张脸欲罢不能而已。”
郑无伤气急败坏地嚷道:“我家少主修无情道,不近女色,也……也不近男色!你……你不许轻薄他!”
何欢儿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了跟裴慕云的两次碰面——第一次是在茂城客栈,第二次是在鬼城南门。
裴慕云的音容和身影在她脑中飞快转换,忽然,她心下一亮。
“小龙阳,你怕是想歪了。”她咧嘴一笑,揪了下自己的脸皮,“小女子觉得,裴门主之意,大概是想跟顾少主换脸。”
“啊?”郑无伤原地僵住,一脸糊涂。
“还不明白?”何欢儿笑着搓了下鼻子,“也就是说,裴门主贪慕顾少主的绝世容颜,想将之据为己有。”
郑无伤怔然片刻,随即发出了嗤笑:“女人就是爱发梦!人的容貌发肤受之父母,天然长成,哪是说换就换的?即便成了魔,换器也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裴慕云好歹是个门主,又不是傻子,难道会为了一副皮囊入魔?可笑!你是不是跟那个金州的李嫦娥一样,净看些乌七八糟的书,把脑子看坏了?”
看样子,顾子宁从金州回山后,夫子一般的志洁操守未能压过心中不平,终究还是将李秀秀的犯下的愚行告诉了郝龙阳,并传到了郑无伤耳朵里。
陆无庸阴着脸道:“好好一个闺门小姐,迷恋一个到处寻花问柳的浮浪妖人,还死不悔改,着实有损闺门清誉!”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大小姐暗恋鬼侯爷的事迹已然传遍了神剑门上下。
此前,这位陆大少爷因不明就里,对乌魔附体的李秀秀大献殷勤,已经够晦气的了,后来又得知李秀秀本尊对鬼侯爷芳心暗许,想必又遭受了一次重大打击。
心中生出怨怼,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何欢儿对他同情不起来,不咸不淡接了一句:“嗯,陆仙长倒是十分懂得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很快就弃旧从良、另觅新欢了。”
陆无庸眼珠子一瞪:“麻子女,你找抽是不是?”
何欢儿抿着嘴故作委屈:“呀,怎的还急眼了?小女子这不是在夸奖陆仙长么?”
“裴慕云,你率灵丹门弟子出山,究竟意欲何为?”顾子都嗓音低沉,暗藏无穷杀机,“难道说……诛杀药魔只是个幌子,其实是为我堂兄而来。”
他眯起眼,顿了一下,又道:“我神剑门圣物丢失,莫非与你有关?”
“顾山主误会了。”裴慕云冲着顾子都点头致意,“最初,我的确是为了追踪魏宏图来到此处,在客栈中遇见神剑门各位,纯属意外。至于那个金匣……恕在下无可奉告。”
“这样说来,裴门主对顾少主是见色起意喽?”何欢儿嘻嘻笑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青斑,“不知裴门主有什么换脸之术,可否指教小女子一二?”
“你问错人了。”裴慕云音声冷漠,手腕一转,把玉如意指向了南侧石阶上负手而立的关月,“你应该找他才是。”
何欢儿瞬间恍然。
原来如此!
人皮夜叉,修炼的正是人皮之术,既然一幅完整的皮囊都能轻松取下,换脸之类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只是,想到木楼下那满满一屋自诡怖至极的人皮……她顿时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找人皮夜叉换皮,她何欢儿打死也没有那个胆子。
听完裴慕云的话,郑无伤愣住了,自喃自语道:“没想到义主还有这等本事,果然民间多奇人……”
何欢儿暗自叹气,心道:什么奇人,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物!
神剑门在场众人,尚且不知关月真面目的,只有郑无伤和陆无庸了。
“原来如此,关某这是被人盯上了。”关月掏出一把精巧的银梳,不慌不忙梳起了头发,“裴门主,关某有一事不明,还望解惑。”
“请讲。”
“前夜,在酒肆偷袭关某的人,是不是你?”
“正是。”
关月又问:“若是关某猜得不错,你是察觉我的身份之后,才对顾少主起了歹心,是与不是?”
“不错。”裴慕云冷笑几声,“我将你囚禁之后,本想抓住顾山主,从而要挟顾少主就范,却不想被你的手下搅了局。你那三名手下很不简单,为了摆脱他们,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关月身形一颤,扬起梳子指着裴慕云,大叫一声:“我就猜到是你!”
话音又尖又细。
关月在年少时自宫,成了一名阉人。因修炼之故,他可以对声音控制自如,一般听不出异样,除非情急激愤之下,才会暴露出真实嗓音。
他低下头,轻咳几声,再开口时,嗓音又变得清亮了。
“你这个畜生!杀了我的手下,还指望我为你换脸?真是狂妄自大、无法无天!今日,我非要剥了你这身皮,祭奠我的三位手下!”
“不愧是义主,果真重情重义,可是……”裴慕云的声音变得又慢又冷,“你只在乎死去的那三个不成?城南城北好几十条人命,你都不要了?”
关月猝然顿住,往后退了几步,险些失足掉下台阶,“你……你做了什么?”
“义主莫慌!你手下人性命尚在,只是饮食不当中了毒,大约能撑两个时辰。我裴慕云并非嗜血滥杀之辈,你只要答应为我换脸,我保证会给他们一条活路。”
“卑鄙!无耻!下作!身为仙修,竟然残害平民百姓!”郑无伤骂完,又对着关月大喊:“义主千万不要上当!此人狡诈多端,他的话不能轻信!”
“许丰!”
随着裴慕云的呼唤,一个身披红斗篷的人跃上了东侧石阶,右臂高举,拎着一个粗壮的光头汉子。
沈九被许丰掐着脖子,头面铁青,一动不动,看上去没有一丝活气,只有手脚时不时抽搐一下。
见此情形,关月一头乌发霎时冲天竖起,又发出了细声:“混账东西!把我的红斗篷还来!”
何欢儿闻言,差点跌一跤——
敢情,这位义主是个贵衣服而贱兄弟的主儿!
“切!一件破斗篷,一堆人追着讨要,这个义社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子穷酸气!”许丰满口匪里匪气,一听就不是善茬。
万年厉声怒喝:“许丰!你身为灵丹门弟子,不治病救人也就算了,居然毒害平民百姓,真是败坏门风!”
“药罐子,这人还动着呢!你急个什么劲儿?他们能不能活,要看他们的主子识不识相!门主够客气了,才让我使了一半的剂量,要不然,这厮已经七窍流血了!”
陶容眼中含泪,声音发颤:“许师兄,先前有人说你抓山民试药,我本来不大信,如今看来……你说不定真做得出!”
“找山民试药怎么了?药剂制成了,难道对他们没有好处?大不了死几个人而已,多大点儿事!要我说,为试药而死,造福后人,也算是他们的功德!”
“你……你怎能这样说?”
“得了得了!你少跟我这儿废话!你名义上是我黄白派弟子,却一直都是胳膊肘往外拐,跟门主根本不是一条心!”许丰朝他啐了一口,仰头看向空中,“门主,这秃子的小命捏在我手里,随时等您发落。”
裴慕云默默点头,隔着一张白面具望向关月:“义主,如今你有何话说?死去的手下与活着的手下,不知孰轻孰重?”
“裴暮云,卑鄙无耻的小人!”郑无伤气得原地跳脚。
关月静静与他对视,良久,才缓缓道:“关某修行多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这个道理,岂会不明白?义社数十条人命,我身为义主,我岂能见死不救?可是,怎奈你偏偏选中了顾少主……”
他抿唇一笑:“关某宁死,也不会伤他半分。”
“为了顾少主,你连义社都弃之不顾……”
裴慕云顿住,低头看着怀中的顾子期,半晌,又扭脸向着关月。
“你在这座废城苦心经营百年之久,这城关和义社既是你多年的心血,也是你的蔽身之所,如今毁于一旦,皆因顾少主而起,你就一点也不怨他么?”
“裴慕云,你果真心机阴沉,连这点也算到了。”关月眯了眯眼,“其实,你所料不错。但凡换个旁人,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关某定会不问任何情由,开启城关,唤醒整座鬼城,管叫每一个入城之人,有来无回,变成一只新鬼。只可惜……”
他淡淡笑了一声,继续道:“人算不如天算,好巧不巧,来人却是顾少主……你这如意算盘落了个空。”
“你……与顾少主到底有何渊源?”
“无可奉告。”
裴慕云静了片刻,低头看向顾子期:“没想到,顾少主居然结交妖邪之辈……”
“妖邪之辈?”关月从背后抽出一只手,摁了几下眉梢,“此处距灵丹门的抱朴山仅有一百余里,关某对裴门主的为人做派,多有耳闻。你褊狭刻毒,且贪名好利,你入门不过十年,却力压一众前辈当上了门主,这其中曲折,你敢为外人道么?你继任门主以来,不过短短几年,灵丹门声名大噪,这其中缘由,你敢不敢……”
“人皮夜叉!”裴慕云猛地震喝一声,“你休要胡言乱语!”
“人皮夜叉?”
西侧台阶上,郑无伤和陆无庸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同是一脸震惊。
石无厌憨憨一笑:“二位师兄,他虽是人皮夜叉,却并不是坏人。”
何欢儿弯起眉眼:“二位仙长,他既是人皮夜叉,也是抚恤流民的义主。”
郑无伤扭头看了一眼顾子都,见他神色如常,瞬间变得十分沮丧:“原来,山主也知晓此事……只有我和姓陆的傻子不知道……”
陆无庸咬牙怼回一句:“你不也一样傻?”
……
话到此处,裴慕云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人皮夜叉,你当真不肯为我行换脸之术?”
“不肯。”
“既然如此,顾少主这张脸对我便无用了。”
说着,裴慕云的手掐上了顾子期的咽喉。
一个为容貌所苦的男子,我对裴慕云有几分怜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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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见君颜误终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