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之际,程令仪立时笑意浅淡,唇线抿直,骤然转过身去,却因动作幅度大了些,与凑过来的沈梨差点撞上。
她立刻扶住沈梨的肩膀,自己退后半步,衣袂拂过脚边的花,扑上阵阵香气。
“娘子这是怎么了?”沈梨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视线也连忙收回。
“无事。”程令仪稳住身形,抿了抿唇,“只是不小心瞥见一位不讨喜的人罢了。”
不讨喜?沈梨观察了下她的神色,犹豫着问:“是故人吗?”
不,是敌人。程令仪面无表情的想。但还是道:“嗯,算是吧,不过不重要。”
“这样啊。”沈梨应了一声,又掠过她身侧瞄了远处一眼,悄咪咪凑近了问:“娘子可还记得陆郎君?”
程令仪微微仰身,她们怎么好像在谈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或是大人物呢,需要如此谨慎吗?
“陆郎君?”程令仪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番,而后不咸不淡地道,“是那位跟随青王殿下的人?等闲不会忘记。”
沈梨也意识到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退了些距离,听罢程令仪的回答后又觉自己问了句废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想陆郎君那般样貌,确实难叫人忘记。”
……也不是这个意思。程令仪心下腹诽,他这般阴魂不散,想让人看不见、记不得都难呐。
“我方才便是看到这位陆郎君了,不”,她顿了下,纠正口中的称呼,“现在应该称陆主事了。”
“主事?”
“嗯嗯。”沈梨点点头,给她解释,“娘子有所不知,前两日青王殿下向圣人引荐陆郎君,圣人于含元殿中亲见,并当场出题考问,听闻陆郎君应对从容,言辞有方,圣人大喜,曰此人为大才,当场任命其为礼部主事呢。”
“是这样啊。”
所以这些日子里,她于裴府闲来闲去,学做糕点,而陆缙那小子已蒙圣恩,授了官职?
他火急火燎前往徐阳县,献计助青王剿匪,得了其青眼,如今被引荐做官,是在意料之中。但……
“娘子?娘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程令仪回过神,“只是在想这位陆郎君既有本事在身,日后肯定也不止于此,平步青云也尚未可知呢。”
“是啊。”沈梨也是这般想的,不过她看程令仪似乎并不是多么感兴趣,便扯开话题,“不过说到底这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二人说话间,有位侍女走上前来,二人便止了言语。程令仪认出这人是随从沈侧妃的侍女,思索着其有事告知沈梨,便主动退后了些。
侍女向她点点头,随即在沈梨耳边一语,而后退至其身后,似是在等待。
沈梨看向程令仪,道:“娘子,我要先回席上,你要随我一道吗?”
“我还想四处瞧瞧,你先回去吧。”
待两人消失在视线中,程令仪收回目光,再次转身望向远处座间时,那里已没了身影。
风徐徐而来,程令仪招手唤青黛过来,眉眼弯弯地从袖中掏出个东西,是方才宴席上的糕点。
“娘子这是?”
她递给青黛,“尝尝国公府的糕点,和我这几日做的相比,怎么样?”
“啊?”青黛犹犹豫豫地接过去,在程令仪期待的目光中递到唇边咬了一口,接着又咬了一口。
程令仪就这样看着她斯斯文文地把一块糕点吞吃入腹,笑意盈盈地问道:“怎么样?”
青黛咽下最后一口,细细回味,最后老老实实回答:“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保留了花的清香。果然是国公府的厨子!”
说到最后,又补了一句,“娘子做的也好吃,总之各有千秋。”
程令仪笑出声来,“云泥之别是吧!哎,我也是如此认为的。”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娘子作为初学者,已经很不错了。”青黛小声说。
“毕竟术业有专攻嘛!”程令仪心态极好,只是在想还好裴茗没吃她做的糕点,不然又给他一个嘲讽她的机会了,她是真的懒得多与他费口舌。
“今日难得天气晴好,国公府中的景色又很不错,竟给人一种踏春的错觉呢,娘子要四处走走吗?”青黛唯恐自家娘子因区区糕点一事伤了心,便提议道。
程令仪点点头,抬脚往西边去,青黛也忙跟上。约摸走了几十步,程令仪忽而停下,青黛也紧跟着停下,不解地望向自家娘子。
程令仪转向她,神色凝重:“青黛,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关重大的事请,要吩咐你去做。”
“什么事?娘子说就是。”
程令仪语气郑重,花里胡哨的话说了一大堆。
总结:返回宴席,帮她盯着裴茗。毕竟裴茗很爱给自己使绊子,还是主动出击才好。至于她,自己四处走走便可,国公府总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青黛便自觉肩负重任,离去的背影透漏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
国公府回廊环绕,假山重叠,曲径通幽,待程令仪穿过一片竹林,回过神时,竟觉四周寂静无声,自己俨然已走到一方无人处。
身后风吹竹林,有簌簌声。
而竹林尽头,斜径曲曲折折,断在塘畔,前方是一处偌大的池塘。
暂时远离人声鼎沸,推杯换盏的宴席,程令仪也觉轻松,有心赏赏风景,闲庭信步踏上石桥。
冬日虽临,塘内却还未结冰,偶见几尾鲤鱼冒出头,又悠悠游走。
程令仪的视线便随着鱼儿的轨迹游来游去,恍觉自己也成池中之鱼。
正专心赏景之时,突觉腿弯一抹轻痛,有一枚石子径直砸中,不重,似有警醒意味。
随即又有一颗从身后袭来,程令仪侧身避过,同时眼前掠过一身影,径直向前扑去。
程令仪眼眸微眯,抬脚便踢了过去,那身影随即毫无阻碍地翻过石桥。
伴随“啊”的一声惨叫,平静无波的水面骤然被惊动,泛起圈圈涟漪。
桥上,程令仪冷眼注视在涟漪中央扑腾的绯衣郎君,胳膊支在桥上,是一个不太文雅的动作。
她拧着眉,实在未料到裴茗是如此的坏且蠢,他方才是想趁自己不备推她下水?可无论是打着让她死亦或是让她丢脸的念头,她都无法理解。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如今在外人看来,她们同是裴府儿女,代表的自然都是裴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不懂吗?
或是他懂,但就是硬要为难自己而已,可无论怎样,程令仪唇畔勾起一抹冷笑,咎由自取,扑腾去吧!
“救我,咕噜咕噜……快……救我……”裴茗在水中起起伏伏,时不时喝几口自然馈赠的水,求救的话断断续续。
程令仪无动于衷,不去寻求帮助,也没有彻底离开,只是在原地无声凝视自家兄长的狼狈模样。
“还真是不小心呢。”幽幽的话语由远及近。
程令仪便将视线转移到来人身上,“陆郎君很喜欢在暗中看戏?,不对,”她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补充,“现在应该称呼陆、主、事。”
她适时行了一礼,笑言:“我早先便道,观郎君之姿,必定前途无量,如今只几日不见,郎君已非往日之况。”
“某也未曾想到,会在此地见到裴二娘子。”陆缙言语轻松自然,似与故人见面般熟捻,话中却别有深意。
“不过裴郎君落水,娘子作为妹妹看样子却丝毫不着急。”
程令仪闻言眼也不眨,瞪着黑亮的眼眸:“或许家兄不是落水,而是入水呢。陆郎君难道没听说过有人就是喜欢在冬日游水嘛?还可使身体康健呢!”
“是嘛?”陆缙低低地笑了一声,“是某孤陋寡闻了。”
……
尚在水中扑腾的裴茗朦胧间见桥上两人竟然在面对面地闲聊,俨然视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人如无物,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险些没直接撅过去。
他虽然会水,但冬日湖水冰冷,他所着衣衫沉重,落水又是始料未及的,一时间慌张,呛了好几口水,力气渐渐消失,仅凭自己难以脱困。
但桥上那两人竟然一点帮忙的念头都没有,他现在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挣扎之余只能死死地瞪着程令仪。
而程令仪此时显然感受不到他的视线,也不会因为他死瞪的视线有什么实际的身体伤害。
她听出陆缙话里的讥讽,微微挑眉,正欲出言回讽,陆缙却俯身靠近,轻轻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程令仪话到嘴边当即一转,忽而拔高声音:“兄长!快来人啊,我兄长落水了!”
远处的脚步声也凌乱起来,匆匆赶来的夫人小姐们大惊失色,却也帮不上实际的忙,只能喊人来救。
一时间,在一群“救人”“救命”“有人落水了”“快来帮忙”的声音中,水中的裴茗目光晕眩,怎么只有声音,倒是真的来个人啊!偌大的国公府这么缺人吗?
渐渐沉入水中。
随即便是更焦急的呼唤,程令仪作为落水郎君的妹妹,自然是最着急的,险些要亲自跳下去救自家兄长,却被迟迟来到的沈梨死死拉住,“娘子别急,会有人来救裴郎君的,你先不要冲动。”
程令仪本就是做戏,见沈梨真的来拉她,便收了些力,以免无意带倒她。
也就是此时,裴茗终于被拖了上来,却是脸色发白,双眼紧闭。
程令仪当即便欲上前,却有一人比她更快到裴茗身旁,撩起衣摆半跪于前,“让我来,某懂些医术。”
“娘子先……”那人在看到程令仪面容时一顿,眸中满是惊讶,一时间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