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雀,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适?”
沈瑶伸手探了探锦雀额头的温度。
“没有。”
锦雀摇摇头,掀开手腕处的袖子,细细白白的一截手臂干干净净,手腕上只有交错的浅色紫青血管。再不见先前淤黑的蜘蛛网状黑筋脉络。
“纹路都没了。”
沈瑶捉着她两只手腕上都看了一圈,又把脚踝、脖子检查遍,才放心下来。
“咱们来头芜寺这一趟,主要是为了给你去蛊的。”
“既然好全了,那明天启程回去吧。”
“给苏夫人和将军求的平安符带好,收拾的仔细些,别丢了东西。”
沈瑶交代完,自顾走到门外去呼吸新鲜空气了。
山林间的空气清爽,比之世俗红尘,让人放松的多。
锦雀嗯声低头,隐在刘海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草鞋踩地沙沙声由远及近。
沈瑶循声望去,是个提着扫帚的年轻俊秀的小和尚。
年纪约莫十五六,一身粗布灰色僧袍,右手手腕上挂了串褐色的圆珠子。
他与沈瑶对视,恭敬的双手合十,朝她行了个礼。
沈瑶问:“小师傅有何贵干?”
那和尚抬了抬手中的扫帚道:“主持特让我来为女施主清扫屋子。”
“苏家年年捐贡的香火钱都不少,来者是贵客,我等不敢怠慢。”
“不必了。”沈瑶心中微有疑惑。
她住进来时就和主持说过,她所住之处,不许人来打扰。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和尚,让她不快。
“我明日就离开,届时你们再过来打扫。无事就请回吧。”
那和尚还想说什么。
可见沈瑶已然面露不悦,也不敢多言。
他点头离开,可一双眼睛却恋恋不舍的在沈瑶身上来回打量了几遍,才慢慢沿着来时路回去了。
那眼神黏腻带着腥味,沈瑶被看的不适,皱眉思索。
距离苏煜琛被刺已经过去些时日了。
苏煜伦头顶悬着的那把剑碎了,现下快活的赛神仙,可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除了担心自己做的事会暴露,偶尔睡不太安稳之外。
直到苏煜琛的兵从京郊军营驾马一天一夜而来,带来了消息。
“苏夫人!军中来报!将军他……他……没了!”
接了消息的小厮急头白脸的来给苏夫人报信了。
苏夫人自是早知道了消息,却还是装作惊讶的瞪眼微张开嘴,满脸不可置信。
手中正端饮的普洱洒了一地,黏湿的茶叶软趴的摞成一小摊。
茶杯和茶托一起摔在地面铺置的绒毯上,砸落片刻闷闷一声,没有碎。
“我苦命的儿子啊……!!”
“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让我这个当母亲的,可怎么办呐!!”
先几声喊的昏天黑地的,待屏退了身边侍候的下人们后,没嗷俩嗓子,就轻蔑的冷哼一声,嘴角上扬,站在窗口借着阳光,伸出五指欣赏起染了蔻丹的指甲。
蓖麻花也有灵性,火红的花蕊光线下折射的妖艳异常。纠缠扭旋的枝蔓攀缘向阳,几乎要伸出窗外去,亦像是凑到养它的主人身边去,争相赛艳比美。
“日子……终于熬到舒坦了呀……”
“哈哈哈哈哈哈……”
又哭又笑,倒真有几分伤心到疯癫的味道。
为了她一直讨厌的继子,为了继子恰到好处的死亡。
开心庆祝的除了苏家,就是裴家了。
柳姨娘知晓自家女儿掉进穷窟窿,就急着想把沈柔和裴逸辰先搅散了,好把女儿带回去。
书去裴家的信一封又一封。
沈柔却跟被夺舍了似的,坚决不肯和离。
这可把柳姨娘差点气撅过去。
沈柔只在信中和她娘说自己走了大运,捡着宝了。不久就能过上好日子。
裴家白得了苏家一般的产业,说话走路都和傲首挺胸的大公鸡似的,生怕旁人不知他们有钱。
沈柔带着夫婿回娘家,礼品财宝流水似的往沈家送。
这回长了心眼的柳姨娘再不敢随意听信了,进府前的金子银子盒盒敞开,都要让她都卡在牙上咬一番试了真假才算。
“天菩萨长眼!女婿家发财了!”
“我女儿就是过好日子的命呐!”
沈柔更是得意的恨不得拿鼻孔看人,“我早和你说了,阿辰不过是先前手头紧了点,要我的钱先掉个头,看把你急的,生怕吃亏了一样!”
沈父和柳姨娘都认定了裴逸辰是穷光蛋的。
可现在女婿带着钱财回门看他二老,女儿不是能吃苦的人,现下能巴巴的对丈夫小意温柔,不是过了好日子还能有他?
沈父也凑上去对女婿嘘寒问暖:“良婿何须如此客气?回来就回来……怎还带的这许多东西?叫我这个岳丈可不好意思收啊!”
他话是对着裴逸辰说的,眼睛里倒影的都是长块的金条,昏黄的老眼里反光都是灿色的金光。
手在财宝上摸来摸去,脖子抻的老远,恨不能把埋进钱堆里吸吸铜臭味。
“我还是心里有你们的,哪像姐姐啊……一飞黄腾达了,便就不回家了!真罔顾父母对她多年的教导哟!”
沈父闻言附和:“还是柔儿最孝顺!你姐姐不如你!不如你!”
苏煜琛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沈柔满意的勾勾唇,笑的如沐春风。
一家人欢天喜地,好不美满。
天色渐暗。
寺庙古佛青灯,念经声也停了。
沈瑶心里念着苏煜琛的安危,她早早躺下了,却无睡意。
指尖缠绕着红绳编制的平安符,带着握在手中的念想,求得郎君安康。
“夫人睡不着吗?”锦雀守在离床十步的桌边轻声问。
“我这几日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沈瑶收起了平安符,把它藏进被子,贴到胸口。
“可是那日做了噩梦?”锦雀吹灭了根烛火,让房间内光线更暗,更适合入睡。
“夫人你什么也别想,睡一觉醒了咱们就回去了。”
沈瑶闭眼:“嗯。”
一个时辰后,平稳有规律的呼吸从床帐后传来。
沈瑶睡着了。
锦雀松了口气,吹灭了屋内所有的烛火,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而打开门,见到的便是早上说要来打扫禅房的小和尚。
锦雀却毫不意外。
她朝着小和尚使了个颜色,示意他赶紧进门。
而她自己,走了出去,把门反关上,守在门口,生怕两个人跑出来似的。
沈瑶的饮食里被她做了手脚,下了迷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
她按照苏夫人的命令,把写着“沈氏夜会情郎”小字的纸条绑在了那和尚带来放在门口的鸽子腿上,放它飞去给苏夫人递消息。
同时也是留证据。
由沈瑶身边伺候的丫鬟亲笔检举,更能让她身败名裂。
竹影婆娑,和灰米色窗纸上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互相缠绕,错落。
风情万种。
粗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锦雀心虚的揪住衣摆,良心有愧,不愿多看。
待沈瑶睁开眼,天已大亮。
她从床上坐起来,身子骨有种难言的酸痛不适。
尤其某个部位。
她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却被身侧凹陷下去一块的床铺吸引了视线。
像被人躺过压出的痕迹。
伸手一摸,仍有余温。
而先前,她贴放在心口的那枚平安符,不见了。
沈瑶失神。
又摇了摇头,吩咐锦雀备马车回程了。
殊不知,苏夫人早等候她多时了。
沈瑶进府便觉不对。
直到看见房里搭的灵堂时,她脑袋“嗡”的声炸开,徒留一片空白。
苏夫人转头看见沈瑶,哭的两行清泪的眼闪过一丝得意,涂着鲜红口脂的嘴唇一开一合。
“都是你!克死了我家将军!”
她手指沈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又沉痛的闭眼捂住心口道:
“将军从军多年,从无败迹……”
“怎么你一嫁进来,将军就病故了……”
“不是你克的他,还能因为什么!”
“我苦命的孩子啊!”
沈瑶如遭雷击,久不能回过神来。
可眼前白灵帷帐,棺椁坐堂,哪里像玩笑。
她无意识的喃喃:“怎会……怎会如此……”
“明明,已经和上一世不同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改不了你的命……”
她手脚蹿的一下冰凉,脑袋也重如千斤。
“我早就说了不能娶你啊!将军他偏要一意孤行!如今被你这煞命的女人克没了……”
苏夫人举起双手弯腰朝地上一匍,哭天喊地的怨怼道:“老将军!家门不幸呐!都是琛儿他不肯听我的话呀!”
“不……不可能……”沈瑶快步冲进灵堂内,作势就要拉开棺材查验。
几个丫鬟连忙拉住她,不让其触碰棺材。
可棺材被拉开一条细缝,里头分明什么也没有。
是空的。
“将军的既上病故而亡,那遗体呢?为何不在?”
沈瑶原本黯淡的眼睛燃起了希望,质问道:“将军没有死!”
苏夫人呵斥:“胡闹!”
“将军的死讯是军队快马加鞭送来的!你的意思难道是我们苏家在作戏蒙骗你吗?”
“谁会用生死之事乱开玩笑!!你们沈家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吗?!”
苏夫人转眼又捏起嗓子啜泣:“罢了,人都没了,我又同你这个小辈好计较什么呢……”
“你也是怕将军没了,捞不到我们苏家的好处了……”
沈瑶不想听她扯这些有的没得,直接问道:“那将军的遗体所在何处?为何不带回苏家来?”
苏夫人抹了抹眼泪说:“将军病的突然,军医也诊断不出是什么毛病,怕感染传播,将军身边的副将就下令就地火化了……尸身早烧没了……”
她指了指供奉瓜果烛火的红木台上的四角鼎盒说:“骨灰都摆在那了,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只听来传信的军爷说,将军那病来的又快又急,军医赶去医治已然来不及了……”
“将军死状痛苦,脸上皮肉被挠的血肉模糊,没一块好的……痛苦的受不住,提剑……”
苏夫人掩面难言。
“提剑……自戕了……”
“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军队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信仰,死在军中,对将军而言,怕是他的荣耀……”
沈瑶盯着那小小的四方盒子,却总觉得哪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