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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章起,视角转为男主郑载郁,人称变化为第三人称)
郑载郁的生物钟一向准时,每天清晨六点半就会自动睁开双眼,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今天也不例外,在六点半时,他醒过来。
睁开眼睛后,他习惯性地想要看一眼身边睡熟了的林映,可是这一次,他的身边却空空如也,不仅如此,甚至连林映用过的枕头都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仿佛无人用过。
他有些疑惑,疑惑林映怎么会起得那么早。
他坐起身,用手捋了一把垂在眼角的头发。
他想自己的头发长得可真快,这意味着他还旺盛地活着,这是件好事情。
他打算下床,可就在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震了起来。
手机放在桌面,随着震动转来转去,像只濒死的鱼在苦苦挣扎。郑载郁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他本就低垂的眼尾于是垂得更厉害。
“局长,”他按下接通键,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
“小郑啊,你起了吧?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啊?”
“起了,您有什么事儿吗?”郑载郁不擅长应付客套话术,于是干脆单刀直入。
“哦……”局长把声音拖长,在这一个长长的哦字里琢磨接下来的措辞。
“咳,省厅里的那个调职名额,你决定好了?”
郑载郁早知道对方是想问这件事,于是也就没再多思考,直接回答道:“嗯,是的。”
“不是,小郑啊……”局长的语气忽然急切起来,“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你是咱们刑侦队的王牌,再破几个大案,你就能继续往上升,往后的前途无量啊……可省厅的那个位置,你这要是去了,也就是那样了,晋升的空间也……”
局长絮絮叨叨地和郑载郁讲述省厅的文职有多么不靠谱,以及继续在市局刑侦大队里做队长又有多么前途无量,大饼被他一张又一张画出来,想要硬塞进郑载郁的嘴里。
郑载郁坐在床边,静静地拿着手机听他讲了十分钟,表情都没有变过。
他一直在等着对方讲,等着对方搜肠刮肚,说到最后无话可说,而他就可以再次说出自己的答案,然后挂掉电话。
他想,局长把所有人都当做傻瓜,可这个可怜虫却不知道,警局里所有人都在把他当作傻瓜。
他以为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小心思,可实际上郑载郁却很明白,他舍不得自己,是舍不得他的办案能力,这份能力可以把他扶到更高的位置。
但是他却不知道,郑载郁之所以愿意做现场刑警,哪怕天天挂彩负伤,也不减热情,是因为他爱这份职业,愿意为了这份职业付出一切。可是现在,郑载郁找到了别的更加热爱的东西,所以他选择离开,把这个位置还给另一个像从前的他那样,愿意为了这份职业付出一切的人。
而局长却以为他是想要升官发财,于是自顾自地给他画了无数个自认为光明的蓝图前景。
老是以自己的想法去度量别人的人,反而是最容易被看穿的。
“小郑啊,你听我的,再好好想想,嗯?”局长说到没话了,他觉得自己嘴上的死皮都被磨掉了,咬着干裂的嘴,声音听起来有点支支吾吾。
“等我回局里上班,再给您答复吧。”郑载郁回复道。
郑载郁结束了通话,他把手机随手丢在床垫上,起身去洗漱。
洗手间里的白炽灯很亮,当初买灯泡的时候,林映看错了功率,于是就挑了这么一个亮得过分的灯泡。
打开灯,惨白的灯光簌簌打下来,像是千百把钢刀落下来,把郑载郁夹进刀光剑影里。
他曾经向林映抱怨,说洗手间里很亮,氛围却很阴冷,就像是手术室,但是林映却说灯光亮一点好,看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他明白那是林映不愿意承认自己买错东西的托词,但是也不想去追究,因为在他看来,林映的嘴硬与逃避责任都是可爱的,他不想去限制她,于是就一直这么用了下去。
他走到盥洗池前,水龙头吐出白花花的自来水到他手上,他弯起手掌,盛了一汪水泼在脸上。
凉水像是绳索把郑载郁涣散的意识一把圈回来,他觉得自己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然后扯下挂在一旁的毛巾,擦自己挂着水珠的脸。
他擦脸时低垂着眼睛,目光像树叶落下,砸在搁在盥洗池旁的牙刷上时发出无声的巨响。
他停下了擦脸的动作,伸手把斜靠在水杯上的牙刷拿起来。
郑载郁和林映结婚时,林映挑了一蓝一粉两个杯子用来作漱口杯。那时在商场里,林映挽着郑载郁的手臂,把两个杯子拿到郑载郁的眼前说她用粉色的,郑载郁就用蓝色的。可等到把杯子拿回家,真的要用的时候,林映又后悔了。她撇着嘴看着那个粉色的杯子好一会儿,最后把两个杯子换了位置。
“还是你用粉色的吧。”她说。
“不是说你用吗?”郑载郁问。
“我改主意了。”林映回答道,“粉色的好像有点丑。”
她说罢仰起头看着郑载郁,鼓着脸颊向他耍赖。卫生间的灯光洒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看起来就像是幼嫩的白瓷,泛着淡淡的光泽。
而现在,郑载郁看着蓝色杯子里头朝上放的牙刷,白色的刷头像是倒刺扎进他的眼膜,令他眼角的神经一阵阵抽痛。
林映是个粗心的人,每次用完牙刷都会把毛刷头朝下放进杯子,而每一次郑载郁都会不厌其烦地再把她的牙刷倒过来,重新放好。
可是现在,郑载郁看着摆放正确的牙刷,心就像是被人卸掉了底,安全感如同泄洪般落下去,紧张感则像是潮汐般涨起来。
他把毛巾随手一丢,顾不上它是不是落在地上会沾上灰尘,他拧开房间的门冲到客厅,房间的大门被他甩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哀嚎后就也吓得噤声。
一百平的房子此时就像个一百平的空糖罐,周围还弥漫着昔日甜蜜温馨的气氛,可实际上却空空如也。
林映走了,又或者说是消失了。
她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带走,就像是打开窗户后就会消失的一块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