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第1章 引——听书

四月朔日，人间的春色已去了大半，山腰处南屏书斋的桃花却刚刚才展了笑颜。初晨的阳光将花影透过木窗送入房内，落在案前的一幅女子画像上。明轩君一身白衣，洁净似雪，上锈江南云氏的浅蓝祥云纹标志，起身时襟袖轻盈，缓带轻飘，仙气凌然的踱步到门口，轻启门户。

门前的台阶下，云子规已经拱手等候。

云子规道：“父亲，今日是要去何地？”

明轩君回：“锦城。”

明轩君说完便朝外走去，云子规端端正正的跟在身后。到了书斋门口，二人便御剑朝着锦城方向去了。不想被城中的人识破仙家的身份，明轩君在城外便收了青梧剑，入了城门，径直走进了一家茶馆。

茶馆刚建没有两个月，原先就是街头随意搭的一个戏台子，供人唱戏说书用的。后来那主家手头宽裕了些，才建了这馆子，靠着原先积攒的人气，扩展扩展业务。

明轩君进去时，挑了个靠门口的位子，要了壶清茶。

这茶馆的堂中布置着一张方桌，覆着褐色绒布，压着一方醒木。周围围着一圈长板凳，四周用布帘隔出几个单间。此等布置，堪称简陋，故而来着的也多是一些小商小户，称不上风雅之人。明轩君这样的玄门名士出现在这，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不一会，茶馆的伙计从后厨风风火火的端了壶热茶上来，扬着声调的吆喝着：“茶来喽！诸位小心。”接着绕过长凳上熙熙攘攘的听客，把一壶茶捧到了桌上。

伙计一边将茶具摆上桌，一边满脸堆笑的道：“二位客官，一壶清茶，您请慢用！”

云子规微微低头，清秀干净的脸上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礼貌道：“多谢！”店小二客客气气的鞠了一躬，便退下了。

云子规起身，小心翼翼的往对面明轩君的杯子里添了茶。明轩君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是在致谢。云子规只是笑笑，转手向自己的茶杯添了些茶。

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方式在这茶馆里当真显得与众不同。父亲冷淡严正，半点没有做长辈的亲和。儿子温润平和，不带一丝晚辈的粘人。两人相处起来，一言一行皆是恭恭敬敬的，没有半点逾矩，确实是家风严谨之辈。

二人正品茶时，那说书人一方醒木“啪”的落下，茶馆里的嘈杂声一下子便去了，四周静悄悄的，明轩君面色不改，继续品着茶。

接着折扇一开，说书人娓娓道来

“在下学徒，经师不明,出艺不高,歪腔走调有所难免,玩艺儿不好,列位凑合着听!咱们书接上回。话说这上古时期，魔君出世，手持凶刃，坐拥魔兵千万，浩浩荡荡自魔界闯入人间，大肆杀生。所到之处浮尸遍野、不见天日。神界不忍人间罹难，派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神君赶赴人间与魔君一战。这大战之时，魔君召来凶刃，顿时妖风四起，血光漫天。一众魔兵向周围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扑去，口中发出阴森恐怖的嘶吼声，众人无处可逃，只能抱作一团，等待死亡。此时一声高亢的鸟鸣划破天空，司南战神朱雀自青天俯冲而下，一身红光环着人群翱翔一圈，经过的地方腾起赤红色的天火，将魔兵挡在火圈外。紧接着，昂首冲上云霄，归位南方，同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合力布下灭魂阵，于穹顶压下。那魔君虽邪术强大，但终究不及神力，在阵法中面目狰狞，身体扭曲，四周黑气弥漫，像要将阵法反噬。众神见状，又是一齐发力，最终伴着嘶吼，魔君魂飞魄散……

战神朱雀退去地上的天火圈，存活下来的人们从彼此的怀抱中抬起头，望着乌烟瘴气的战场，眼中充斥着绝望。这场大战让九州大地毁了个彻底，放眼望去只有遍地的尸体和无尽的黑暗，等着这群“幸存者”的是饥荒、瘟疫、恶灵，唯独没有希望。这时，天门大开，霎时间金光流溢，四位神君纷纷离去。天门渐渐闭合，光明渐渐敛去，人们眼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暗淡了。”

……

这说书人的讲的故事是《司南战神传》，云子规早已看过，更是陪着明轩君听了多次，如今再听着实有些无聊，不自觉的发起了呆。

“出去逛逛，不必陪我”明轩君声音响起，简洁明了，有低又磁。

云子规缓过神来，自觉失礼，愧疚的低头行礼离开了。

说书人还在讲着：“在最后一丝光亮即将退去之时，一道红光冲出。九州大地火光四起，人们不明状况，本能的抱紧了彼此，却见那火舌像是有意识似的，避开了活人，将地上的尸体尽数焚去。忽而又天降大雨，将天地间的戾气洗去，原本躺着尸体的地方竟长出来各式各样的作物，本来浸着血腥的河水竟有游鱼嬉戏。一时间，飞禽走兽，纷纷归来，九州又恢复了生机盎然的模样。人们纷纷跪下，拜谢神恩。数万年后……”

像神魔大战这样的故事，本就吸引人。台下人都伸长了耳朵听着，生怕听漏了什么细节。明轩君正襟危坐，面不改色。

云子规出了茶馆后，沿街闲逛。路过一个拐角时，停住了脚步。

一个黑皮矮汉，正扯着嗓子叫卖着“瞧一瞧，看一看，今晨刚做的糖葫芦喽~~”

那声音抑扬顿挫，远远传入云子规耳中。云子规盯着眼前的糖葫芦，琉璃褐色的糖衣裹着灰红的山楂，用干净的木签一个个串在一起，又整整齐齐的扎在草扎上。至于那草扎，好像全天下的都是一样的，都和他母亲买下的那个是一样的。

“公子，要糖葫芦吗？”矮汉迎了上来。

云子规点了点头，忽然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飘香，不是熏香，倒像是穿过一大片茉莉花田后留下的味道。他忍不住寻找香味的来源。扭头瞧见旁边摊位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身靛蓝粗衣，身背竹篓，竹篓里像是卖剩下的各色药材，头上带着一顶白色帷帽，看不见面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林下风范。

女子面前的小摊上摆着混装的果脯，一份份用纸袋包好，上面标注好价格。她低头去挑一袋中意的，忽然间一阵不知何处吹来的春风，将她垂下的帷帽拨开，露出半张雪白的脸。

“母亲？”云子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的半张脸同父亲书房中的画像像极了，左眼角的泪痣点缀的地方更是一模一样。他犹犹豫豫的唤了声母亲，但对方并没有回应。

风过后，帷帽又落了下来，将那人的面容又重新遮住了。女子掏出自己的荷包，按照纸袋上的标价付钱，摊主接过铜板的时候，云子规再也藏不住了，方才递钱的那只手腕上带着的正是当年自己母亲的贴身之物——挽留剑。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它毫无灵力，像一个普通的镯子似的，半点没有能幻化出剑形的意思。

云子规上前一步抓住那人的一只袖子，很是失礼。口中念念有词：“母亲，是您吗？真的是您吗？”

周围人闻声看去，云子规眼里含着泪等待着对方的回应。但对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歪过头，隔着帷帽看了一下云子规，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衣袖，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回应一句。

云子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思虑万千。周围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瞧，又无趣的做起了自己的生意。

云子规缓过神来追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只云氏的灵蝶，悄悄落在了那女子的背篓里，转身回茶馆里找自己的父亲。云氏的灵蝶成对而生，无论其中一只飞到哪，另一只总能找到，故而云氏子弟时常用它来传讯、寻人。

“这朱雀神裔，是当真不凡，孤身一人入了魔界，一把天火就将整个魔族焚了个干净，从此人间再也不会受到侵扰，天下太平。”

说书人讲到这，故事也就接近尾声了，明轩君一直很平静，只是听刚才这一段时眼神里有一丝动容，甚至是悲凉。

“父亲！”云子规一路小跑进了门，见到明轩君时气息尚有一丝不稳。明轩君见他如此失礼，眉头微蹙，但想到这孩子鲜有如此，还是开口关心道：“何事？”

“我方才好像碰见母亲了。”云子规说这句话时，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父亲。那人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了。

“在哪？”明轩君几乎是喝出，茶馆的客人像是被打扰到了，纷纷向这对气度不凡的父子投来目光。

明轩君顾不上这些，提起青梧剑便出了门。一路上听云子规讲着事情经过，越听脚下的步子就越快，心中也越是焦急。

“父亲，您别急。有灵蝶，肯定能找到的。”云子规看着一路疾行的明轩君劝道。

如何不急？那可是他寻了整整七年的人.如何能不急？

父子俩追着灵蝶来到一处宽广的湖泊。

已是傍晚，湖面上起了雾，中心处有座小岛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父亲，灵蝶到这就被拦下了”云子规捡起落在地上的灵蝶，依旧扑簌着蓝色的翅膀，通体泛着灵光。

明轩君：“有结界”

云子规：“那怎么办？可有破解之法？”

明轩君没有回应，眨眼间，一道青光划过，沿着湖面破开一条通道，四周的雾气散开。明轩君强行破了结界。顺着剑光望去，水面上一排竹筏浮了上来，一个接着一个，形成了一条通道，通向湖心。

明轩君踏上竹筏，一步步向湖心走去，子规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越往里走，竹筏便越宽，有的两侧的竹子里甚至灌了土，挖了孔，种满了白色的茉莉花。云子规发现这些花好像有灵力供养，常年不败，刚准备开口问原因，转头看见明轩君却是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明轩君，在……在流泪！！！

云子规又一次见识到自己父亲对母亲的执念，他心底忽的腾起一阵担忧。如果……如果这个人不是母亲，该怎么办？父亲该……会有多难过？

明轩君刚踏上竹筏道时步子还是很急的，可越向里步子倒越来越缓了，上岛后更是一步一顿，犹犹豫豫的走到了岛上的一个院子门口。

院子里没有人，也没有灯亮，昏昏暗暗的。明轩君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推开了门。院子里堆满了各色的草药，驱虫的、止血的、清热的、解毒的……最多的是止痛的。明轩君一个个看过这些草药，眼角是止不住的泪水。云子规跟着，大气不敢出。

屋子里没有灯，云子规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父亲，里面没有人”云子规小声汇报

明轩君没有回应

“要不我们等……”云子规说到等字时顿了一下，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已经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直到今天下午，眼前的人还是玄门百家人人见到都要作揖行礼，尊称一声明轩君的云逸云宗师，年少成名，如今却是不带半分威严，整个人垮垮的坐着，神色中满是无助，眼角依旧有泪水流下来。

云子规知道不用自己说了，自己的父亲已经做好等的准备了，不，准确说，他是一直在等……毫无希望的等。

明轩君望着院门口，用这七年来所有的期盼，等着，等那个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人推开眼前这扇门……

倒叙手法，第一个出场的就是男主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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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旭春——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