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珠玑 第5章 浮萍身（5）

轿子停在了尽欢楼前。

令狐月当然不会进去，再怎样，她也是官家千金，看不上这样的地方，和灿珠能结识，还得多亏了谢衍元。

“你早点回去，我先走了。”

灿珠下去，令狐月掀了帘子看她，只见灿珠说完，就走了。

一进大门。

没等喘口气，就见王妈妈过来，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老了也依旧不减风华，招呼她：“灿珠啊，李家公子来了，他仰慕你许久，你今日有空，就正好见见他吧。”

李家公子，没有谢家那样在江南有权有势，但也不差。

只是谢衍元他的醋劲大，千金一掷，就不许灿珠再接待其他的客人。

灿珠乐得省事，王妈妈明明也知道，这样的客人，拒了就拒了，总不能得罪谢家。

但今日。

王妈妈早就拉着灿珠到了角落，她也是才得到的消息，“妈妈也是为你好，我听说啊，那谢公子很快就要成亲了。”

成亲？王妈妈一开始半信半疑，她是知道谢衍元对灿珠的心思的，如果真要成亲，怎么灿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但是伴着那位太守的传信，王妈妈吓坏了。

也是，再怎么的荒唐，谢衍元到底还是谢太守的第三子，跟谢太守的风评有关，男人风流好色不要紧，但太沉迷，就是坏事了。

王妈妈心知这就是那位太守的警告，总之，谢衍元多半是要成亲了，而太守呢，也不会愿意灿珠进府，就算真的进去了，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既然这样，倒不如再另寻他人，这送上门的李公子，不就是一个好选择么？

她是真心替灿珠考虑。

也不怕因此得罪了谢衍元。

“谢公子虽好，但我们也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王妈妈道，神情略有些紧张，怕灿珠因为这三年，已经对谢衍元有了情。

灿珠美则美矣，但天下女子，尤其青楼女子，最是动不得情。

古来，情之一字，最动人心。

君不见末路英雄、乱世帝王，多少人死在了这一个字上。

王妈妈自然不希望灿珠也是这样。

所幸，灿珠听了王妈妈说的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知道妈妈的意思了，但就是去见李公子，我也不能现在这个样子过去吧，我有分寸的，妈妈先替我稳着他。”

看神情，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王妈妈放下了心，“你能明白就好。”

灿珠眼睫这样一颤动，倒是不再说话了。

她对谢衍元确实没有什么感情，琵琶别抱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她心中到底有些说不上来的膈应。

或许是谢衍元这三年对她，确实不错。

不过她早就有预料。

谢衍元不可能娶她，她也不可能做妾。

做妾，和当花魁，对她来说，别无两样，只不过一个是只对一个人笑，另一个是对许多人笑。

灿珠想着，她当然是要嫁人的，依照当朝律法，青楼女子要脱离奴籍，只要嫁给良民就足够，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能脱离的，少之又少。

有人真娶了青楼女子，那是祖宗三代要被戳脊梁骨的。

欢声笑语从屋子里传出来。

□□半露，玉臂枕在人的腿上，李瀚含着笑意摸上怀中女子的腰肢，另有歌姬唱曲，随饮丹唇，唱着一曲北调。

“公子怎么光顾着看绿枝，多看看奴家。”

那怀中女子妖媚至极，作势要递酒，李瀚勾了勾唇，即将碰到酒杯的刹那，女子却突然一饮而尽，以唇递酒。

除了李瀚外，还有其余几位公子。

都是青楼常客。

他们在这快活，但殊不知，如今天灾**，就是富庶江南，也闹饥荒闹得严重，只有扬州，似乎一如既往，维持着一派繁华。

“李兄，那老鸨不是说花魁会来么？都等了这么久，不会反悔吧。”

说话的早就听过尽欢楼花魁的美名，至于叫什么，他忘记了，隐约记得是一个俗气的名字，由名见人，可想而知这花魁也是个俗气的主。

李瀚推开了女子，整理了下微微凌乱的衣衫，他还没说话，就听怀中的女子娇声道：“这位公子，我们尽欢楼是做生意的地方，虽说不正经，但也是有一说一，灿珠妹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来。”

听语气，居然隐约能够听出对那位叫做灿珠的维护。

那公子笑了一声，兴味盎然。

正要说话，屋门蓦地被推开。

那室内画帘半卷，帷幕屏风半挂，笙歌作乐。

那公子听到声音，心知是谁来了，就这样怀着看热闹的心思看过去，看见来人，却十分怔住。

只见那人，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如汉宫飞燕旧风流一般，举目看时，但见：

蛾眉淡扫，粉颊轻匀，水剪双哞，莲生纤趾，上着淡罗衫子，下拖八幅湘裙，牙梳斜挥，云窝金钗，印松玉臂，从纵画工描不到，漫疑此是美人图。

好一个美貌无双！

“灿珠见过各位公子。”

那吴侬软语的江南语调，见到房里的乱象，灿珠神色不动，面上是淡淡的笑，她也不自称奴家，反而称自己的名字。

李瀚已经推开了怀中人。

他双目紧盯着灿珠，半晌，拍手笑：“真是好一个美人，灿珠姑娘名不虚传。”

-

对不同的男人，就要有不同的对策。

当初对谢衍元是这样，对李瀚也是如此。

李瀚喜欢高傲的美人，灿珠就装给他看。

但也不能太沉闷，不然容易无趣。

灿珠一向有自信，美貌在她的手上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就像从前拿下谢衍元一样，李瀚也会是她的掌中之物。

果不其然。

等李瀚走时，他朝王妈妈笑道：“明日我会再来。”

但第二天，李瀚并没有来。

来的是谢衍元。

灿珠昨天晚上睡得晚，睁眼时，乍然就对上了谢衍元的脸，他径直进了她的房间。

谢衍元脸色看上去并不好，眼下有一层青黑，他道：“你什么意思？”

“过河拆桥，看腻味了我，要把我一脚踢开，再找一个不成，李瀚，就是你的下一个目标么？”

灿珠没想到他既然知道得这么快。

她顿了顿，从塌上起身，香棹边挂一轴美人照镜的晓妆图，灿珠赤脚下床，走到镜子旁，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卯时。”

谢衍元见她不答，冷笑，“若不是元宝告诉我，恐怕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你和李瀚的事，也就不能打断你的好事。”

“彼此彼此。”灿珠披了发，一头青丝散下，扭过头，“就是不知道，你谢衍元又是和哪家小姐好事将近？怎么？就允许你娶妻，不许我找下家么？”

灿珠原以为自己是不生气的。

但她私心里，是真把谢衍元看做了自己的东西，很少有人知道，她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强，但凡在她有了之后，别人再碰过的，她都不屑要。

谢衍元也愣住了。

这件事算是隐秘，没想到灿珠居然会知道，谢衍元打算找个日子告诉她的，但这几天，他爹把他间接地关在府中。

就是今天来尽欢楼，谢衍元都是偷摸着出来的。

那满肚子的气，忽然像没落着点的一下子就没了。

其实也没什么。

男子娶妻，到谢衍元这个年纪，已经算晚了。

再说了，不过是娶妻，难道娶了妻，就不能再见她了么？

何况谢衍元原就想纳灿珠做妾的。

不过不能太着急。

要等一段日子，不然会落人口舌。

谢衍元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男人三妻四妾，古往今来，天经地义。

“你就为这个生气？”

谢衍元又恢复了以前在灿珠面前的笑脸，他靠近灿珠，那些在几天前困扰他的想法这会儿可以倾吐而出，“就算我娶妻，你也没有必要找别人，等过一段日子，我就去找王妈妈，跟她要你，到时候我会风风火火接你进府，我喜欢你，灿珠，所以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我给你的聘礼，也绝不会比给那个女人少。”

他说的真心实意。

父亲没有说他要娶的女人是谁，谢衍元也没有心情问，对他而言，娶谁都一样，他不在乎。

他最喜欢的，一直是灿珠。

铜镜中，映照出了灿珠的脸，还有谢衍元的，她听着谢衍元的话，那双形状艳丽的眼却没有什么情绪。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妾？”

灿珠的话语落在谢衍元耳朵里，他们之前在一起时从来没谈论过这些问题。

得过且过。

谢衍元下颔一紧，他对灿珠的耐心一向好，他道：“不过是名义上的，除了名分，等你进府，其他的不会比人差。”

饶是谢衍元，也不会冒着被天下人指指点点的风险娶她，这不仅是名誉，只要他还想要世家公子的身份，不想沦为扬州，甚至是天下的笑柄，就不会娶她。

扪心自问，灿珠要是他，也不会愿意。

但灿珠没想到他会这样理所当然，她不奢求，但也不愿做妾，“不可能。”

“我不会跟你。你娶妻后，我们就一刀两断，一别两宽。”她的语气被谢衍元激得有些冷，说起话也没有留情面。

她才不要做妾。

谢衍元，还是头一次被人拒绝得这么彻底。

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流着世家血脉，容不得被人拒绝，往常顺着她，都是因为这一切他都觉得无关紧要，触不到他的利益。

“一别两宽，一刀两断？呵。”

谢衍元冷笑了一下，也道：“不可能。”

三年的枕边人，又如同第一次了解对方，翻脸翻得很彻底。

谢衍元摔门而去。

临走前，道：“只要我谢衍元在一天，就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窗外。

班竹数竿，盆花几种。

灿珠在屋里待了一会，突然将梳妆台上的簪子用力甩在地上。

她屋里的动静大得很，就连楼下王妈妈都听到了。

“李瀚呢？”灿珠面无表情，但即使是冷着一张脸，那也是好看的。

王妈妈叹了口气，谢衍元来的时候她知道，但他是谢家的公子，不让人喊醒灿珠，她也没有办法。

还是那句话，民怎么能与官斗？

王妈妈的消息一向最灵通。

“他不知怎的，原本是要来的，结果今天来的路上摔断了腿，被人抬回去了。”

口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有心人都清楚，能是谁干的，除了谢衍元，再没谁了。

但心里知道有什么办法。

没有证据。

李瀚也是扬州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但谢衍元让他摔断腿，就摔断腿，完全不带怕的，可见扬州城，到底还是谢家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