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珠玑 第4章 浮萍身（4）

再睁眼，那股山茶香已经淡去，谢衍元只看见了侍候在塌边的元宝，“公子，大人派人叫您回去了。”

谢衍元揉了揉眉心，“灿珠呢？”

元宝早就留意了灿珠的去向，答：“灿珠姑娘今天一大早就收到了一份邀约，就出去了，让我守着您。”

邀约？

谢衍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份邀约是谁送过来的，那位七品提辖的千金，令狐月。

他略有些吃味：“令狐月怎么这么清闲，一天天跟没有事似的，只会找灿珠。”

要说这令狐月，那也是个奇女子。

别家千金都是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样样学了一点，唯独这令狐月，不爱红妆爱戎装，一个女孩子，整天舞刀弄枪，喊打喊杀，就是个粗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样子。

也难怪如今还没有议亲了。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不知道哪儿得了灿珠的青眼，与她相交甚密。

“珠珠，这儿！”

刚下轿子，灿珠就听到一阵急切的呼喊。

正是令狐月。

令狐月见到灿珠看过来，脸上立刻绽出笑意，她生得也并不丑，一身红衣，反而自有一股潇洒烈烈的气质。

灿珠笑着走过去，一路看见了许多文人，见到她时，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一个个都怔住了。

灿珠倒是不讨厌这些视线。

但令狐月却仿佛小动物被触碰到领地一样，脸色沉沉，视线瞪过去。

有人回过神，低下了头。

也有人不顾令狐月的怒视，目光火热地盯着灿珠看。

“今天是做什么？这么多人？”

令狐月一向不喜欢这么多文人的场合，灿珠有些疑惑，听令狐月道：“哦，这是踏春宴。”

令狐月用抱怨的语气道：“我原本不想来，但我爹他非逼着我，我就邀了你陪我一起。”

踏春宴，不外乎登高作赋，交杯换盏吟诗词。

这种场合，令狐月是真的不喜欢，她只对练武有兴趣，而读书，她看了就头疼。

灿珠笑出了声，她能和令狐月玩在一起，也是因为她确实觉得令狐月很可爱，虽然有时候对她有不合时宜的占有欲，但楼里的姐姐们也经常这样，她已经习惯了，目光转了转，却意外发现了一个人，裴止。

他竟然也在这儿？

明明以为是很难再见到的人，可谁曾想将将分别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又见了面，这种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缘分，如若不是有心，那就真是天意。

裴止也看见了灿珠。

她一来，便仿佛明珠生辉，日月灿烂。

别人的眼珠子都黏在了她的身上。

有认出灿珠的，那目光里流露出几分轻鄙，而不知道她的，则在那问她是谁。

但一提起她，无一例外就会提到谢衍元。

那个混世魔头。

蠢蠢欲动的心又不由压下。

广陵涛沿堤处。

令狐月早就遣人铺了垫，两人坐于草茵之上。

摆列酒肴，对坐畅饮。

灿珠好美酒，而令狐月也喜欢，不是那些闺中千金喜欢的梅子酒，轻熟酸涩，而是烈酒。

一口喝下，就是辣喉咙的刺痛。

令狐月是提辖的女儿，虽不是什么名门，但提辖的手下不缺将士，这会儿围绕在这两人周围，就是防备那些不轨之徒。

“令狐小姐——”

有人过来了，那些将士却没有拦下他，令狐月觉得声音有点熟悉，像在哪儿听过，她酒量好，喝了几大口，此刻脸上也只露出了一点熏红。

不像旁边的灿珠，醉意全部漫在面孔上。

令狐月还能听到喊声，但灿珠已经是醉得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这次来，也没有带丫鬟。

喊令狐月的人，是她爹同事的宝贝儿子，跟令狐月也见过几次面。

令狐提辖为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儿，也是操碎了心，这回的踏青宴，他非逼着令狐月来，暗地里就是为了相看人家。

门第他都已经不大在意。

只要人品过得去就行。

一文一武，方才是互补，美哉。

但令狐月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见是他，令狐月挥挥手，“把他赶走，别扰了我和珠珠喝酒的雅兴。”

“欸——令狐小姐，”尹善却不在意地勾唇，没脸没皮坐过来，没靠近令狐月，扬州城男女大防并不严重，这点距离也没什么，他笑道：“交个朋友，再说，你也不想一回去，就被令狐伯父唠叨吧。”

这话倒是没说错。

令狐月确实有些烦她爹的唠叨，她原本离灿珠就很近，灿珠这会几乎是要贴在她的身上。

尹善道：“你不介意多一个人吧，是我的同窗。”

他朝后招招手，裴止愣了一下，但看了眼灿珠，他到底还是走过去。

原来这尹善就是带着裴止去青楼的同窗。

人来都来了，令狐月见是一个皎皎少年郎，倒也不好叫他回去。

二男二女同坐一处，灿珠又有点清醒了，她酒量不是特别差，只是每每喝酒，人都会变得惫懒许多。

尹善仿佛毫不在意令狐月的冷淡，自顾自地替她介绍了下裴止，“他可是我们书院的大才子，而且人长得也是芝兰玉树，令狐伯父肯定喜欢。”

令狐月嗤笑，刺道：“他喜欢关我什么事？难道尹伯父喜欢我爹，你就要嫁给他么？”

尹善面色一滞。

这令狐月说话，真是跟带刺一样，性格名不虚传的泼辣。

怪不得嫁不出去。

不是她嫌弃别人，就是别人怕她！

但尹善很快悠然转了话题，跟裴止介绍起令狐月，他也不想多说，只说了几句。

“灿珠姑娘没什么要说的么？”

话题落到了灿珠身上。

灿珠因为喝酒，反应迟钝几秒，目光扫过尹善，又落到了裴止身上。

突然多出两个人，对她来说，也很正常。

她还没说话，令狐月的神色便蓦地一冷，“尹善，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

尹善摊手，刚刚被灿珠的那一瞥，他心神动荡，也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才子佳人，风流轶事，我不过是倾慕灿珠姑娘而已。”

“你找死！”

令狐月还真不是好脾气，她因为是女子，习武之时她父亲为了打消她的念头，将她送到了习武场，晚上还是照常回来，但白天却是烈晒，让令狐月知道辛苦。

偏偏令狐月虽然累，但还真的咬牙坚持下来。

习武场里，令狐月已经习惯了一言不合就出手的作风，只在面对灿珠，她会收敛一二，而其他人，她当然是照打不误。

也是因为这样，习武场里也没有人再敢惹她。

灿珠就是令狐月的逆鳞。

这下尹善当着她的面说自己倾慕灿珠，她乍然被碰了逆鳞，令狐月怎么会善罢甘休，她面色阴冷，尹善还没看清她是从哪儿抽出的长鞭，就见令狐月对着他的面门就是一鞭过去。

尹善险险躲开了脸，但他匆忙抬手挡的胳膊却被令狐月那一鞭抽得血珠滚落。

她这脾气来得突然。

当时踏青的人又不止他们几人，这个动静一出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就引得人流动荡。

灿珠也是怔了一下。

她还没见过令狐月这样的一面。

等回过神，灿珠想去阻拦，却没有想起裴止就坐她面前，这冷不丁地一下，就差点摔倒。

而裴止从灿珠站起来，他就下意识地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但灿珠这一跤摔得突然，还没等反应过来，裴止本能伸手想接住她。

等令狐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已经晚了，鞭子收起，喊了声：“珠珠！”

她也知道是她自己冲动了，但她却没有一点悔意，反而还觉得自己下手不够重，尹善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清楚，荤素不忌，来者不拒，这样的人也配肖想她的珠珠？

但令狐月一回头，却正好见到灿珠摔在了裴止的身上。

令狐月马上咬紧牙，哪里还在乎刚被打的尹善，她手上使劲，将灿珠小心翼翼拉起，“珠珠，你没事吧？”

边说话，眼睛却狠狠地斜了眼裴止。

灿珠摇头，“我没事。”她又低头看地上躺着的裴止，她方才摔得突然，多亏裴止及时当了人肉垫子，她是一点伤都没受，不知道承受了所有重量的裴止怎么样，“裴公子，你……”

裴止本就是一介文弱书生。

虽说在读书上极有天赋，但文不通武，他身体体质一般，此时脸色也有些难忍，但还是强撑着道：“我也没事，不用担心。”

但在场的哪个看不出来他的逞强。

灿珠侧过脸，她对裴止本就有好感，她喜欢有才华的人，裴止就是这样的人，加上这一遭，即使是灿珠，也不由地心中一动。

“阿月，让人送裴公子去医馆看看吧。”

令狐月粗中有细，她虽有心为难裴止，但察觉到灿珠动摇的态度，她强扯出笑，扭头：“你们两个把裴公子送回去，对了，再把尹公子顺路也带去医馆好了。”

尹善这时候都不敢说话了。

这个疯女人……

他的眼神愤恨，但令狐月完全不在意。

只那条带血的鞭子放在一旁。

“珠珠，你是累了么？”

自从裴止走后，灿珠就明显地心不在焉了，她的醉意因为刚才的一摔几乎消散了七八分，听到令狐月的话，灿珠点头，“有点。”

令狐月道：“那我送你回去好了。”

灿珠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也不想拒绝，顺从地上了令狐月的马车，令狐月牵着她。

令狐月本就因为习武，比寻常女子更抽条，站在灿珠身侧，如果忽略她的一袭裙装，和灿珠牵手，倒像是一对举止亲密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