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溶月,其实你痛苦,是因为你的内心告诉你不应该去恨那个小女孩,对不对?”周淮晋牵起她的手,微微颤抖的手在那一刻僵住了。
“人活着,总是要有一些什么东西支撑的。我直到现在都很少见到爸妈,我爸是警察,我妈是医生,这么多年他们连我生日几月几号都忘记了。说要带我出去吃饭结果又忘了。”周淮晋苦涩的弯了弯嘴角,“我没感受过爱,可能是他们的爱太不明显了。”
许溶月愣了一下,看向周淮晋,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修长白皙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少年的眸光暗下去,像深夜的天穹上最后一颗星星的陨落。许溶月想问他,为什么领养了你却又让你难过。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片刻后,她问:“那你呢?支撑你的是什么?”
“你。”
周淮晋弯了弯嘴角,注视着许溶月的眼睛,下一秒,她就把目光移开了。
周淮晋:“我初中有一个朋友,后来生病去世了。他说他想来荔城看看,我就想带着他的愿望一直走下去。”
许溶月轻声问:“什么病?”
“脑癌,走的时候头发都掉光了。”周淮晋抿着唇,“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而我们又太渺小了,坏人往往不会遭到惩罚,好人却又总是命运多舛。”
身边的少年长叹:“为什么呢——”
许溶月神情复杂,从刚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
他说的没错,那小女孩本没有错,之前李萍双给她看过那边的条件,每一个小孩都瘦薄如纸,站在那像一根枯树枝,风一吹就倒。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布满尘土、风沙,黑黑毛黑的脸颊被风吹破了皮。
她怪自己,怪许尚华,怪小女孩,可是她忘了这些人什么错都没有。
“为什么呢……”许溶月喃喃自语,“……对不起。”
周淮晋看着她笑了一下,“因为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是你又心有不甘,这些不甘就变成了你的刺,你想让恶有恶报,所以你成为了自己的恶魔。”
“命运不公平,世界不公平,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声音像山涧缓缓落下的泉水,清风明月都融进其中了。
许溶月泛红的眼角噙着泪,把自己缩成一团,头埋进膝盖间的缝隙,声音闷闷的:“嗯,我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回家的时候许尚华和奶奶都睡了,他们没敢让老人家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奶奶问起时,许尚华只是说她头疼去拿药了。
轻手轻脚上了二楼,推开房门,冷白色的灯光“啪”的亮起,她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放了一杯牛奶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
“喝了早点睡。晚安。”后面画了一个笑脸。
牛奶还是温热的。她喝了一口,身后就传来敲门声,许尚华推开半掩的门,侧身站在那里,许溶月突然发现今天的他与以往不同,憔悴了许多,鬓角的黑发夹杂着银丝,那是他四十三岁的痕迹。
“喝了早点睡,好好休息一下。”他声音和缓,让人莫明感到安心。
许尚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就退了出去,“咔嗒”,关上了门。他没问女儿去干了什么,也没找她谈心,到最后也只是轻轻的说了句晚安。
许溶月垂下眼眸,喝光了杯里所有的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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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刚踏进教室,就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用想,肯定是自己昨天的事情被传开了,别班……应该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许溶月刚想感叹一下自己是不是被孤立了,结果这个想法刚成形,夏眠就贱兮兮的把她拉出教室,甚至连书包都没来的及放。
许溶月:“?!”
夏眠拽着胳膊,顺手就把门关上了,她拉着许溶月走到角落,拍了拍肩膀:“张张找你,让你快去。”
“她找我干什么?昨天的事不都解决了吗?”
夏眠目光躲闪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推着许溶月往办公室走,走到一半,她才说:“快去快去,三分钟后再回来!”
许溶月:“……”
大约三分钟后,她估算好时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班主任都不在教室,估计都还没来上班呢吧?!许溶月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陷入沉思,目前事态很明显了,他们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刚刚进教室的时候那一个个奇怪的眼神,好奇、怜悯、同情再要么就是面无表情,或者就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比如周淮晋。
她挑了挑眉梢,眼里流过一缕光亮。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现在又不急着回去了。
两分四十秒。
两分五十秒。
三分钟。
许溶月抬起手,目光落在手腕处,一款哆啦A梦联名的机械女表上的指针停留在六点五十七分。门被轻轻关上,不一会她就站在了高二一班的教室门口,以往大敞四开的铁门被严实的关上,靠近走廊的窗户也全都拉上了窗帘,颇有种里面在看电影的感觉。
里面声音很静,静到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都仿佛被无限拉长,下一秒,“砰!”的一声在她周身炸开,她浑身猛地一缩,头顶洋洋洒洒的飘下无数彩带,像是完成了一场盛大的仪式,班级里的所有人都尖叫起来,拍手鼓掌。
“喔--!”
“欢迎大英雄许溶月!!!”庄园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发出了人猿泰山的吼叫声。
“天天开心!”夏眠笑着拥抱她,但许溶月还是捕捉到她眼角的一滴泪。
刘清清和朱予晓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把一个玩偶递给许溶月:“我们俩合资一起买的,以后你不开心了或者是被人欺负了就打它,解气!就比如那个潘翠英!”
说完,几个女生就笑得眼眶都红润了,几人安静了一阵,许溶月接过玩偶,那个玩偶其实很漂亮,圆圆的脸蛋上有两个红扑扑的脸颊,头发被她们俩梳成两个麻花辫,显得就更可爱了。
“这么好看,我怎么下得去手啊!”她嗔怪的瞥了两人一眼,笑着说,“你们可真坏。”
……
班级里的同学全都围在她身边说着话,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有问潘翠英最后怎么样的,也有问她潘翠英当时是怎么求饶的,更多的是在安慰她,说她没有错,大家都支持她。
许溶月一一回答,突然,目光落在某个地方。
人群之外,周淮晋站在某个书桌旁注视着她,浅浅的笑容里是对她的欣赏,心疼和爱意。窗帘被拉开,光线落在他的侧脸,投下一个极为清冷的剪影。
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周淮晋漾起笑容,用口型对她说:“你是太阳。”
……
昨天中午许溶月回家后,张茹薇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她回想起高一时的种种。当时许溶月在高一二班,结果进错教室误打误撞使得张茹薇认识了她,再后来是被潘翠英体罚,还是她去说的情才勉强让许溶月回了座位,再后来,她还是从潘翠英嘴里听到这个小姑娘几个月前才刚失去了母亲。
就好像是一个什么稀奇的事情需要她拿出去宣扬,弄得当时整个高一备课组都知道,高一二班有一个叫许溶月的同学,妈妈去世了。
潘翠英说,她妈妈狂妄自大,居然扬言说要去举报我表哥贪污**!什么小货色也敢这么干?!谁知道她嫁了个好老公,居然是个有钱有权的,真无语,你说我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只有一个有点出息的表哥,哎呦我也想过有钱人的生活啊。幸好她女儿在我手上,幸好她死了,看我不针对死她。
办公室没人应和她,张茹薇听的一清二楚,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是那个当时走错班级的女生。
长得像洋娃娃的那个,笑起来像小太阳。
她不理解为什么要对一个才刚上高一的女孩子恶意这么大,都是女性,为什么要对有着和自己同样身体构造的陌生人恶意这么大。她很想质问潘翠英,可是她还是没说。
因为说了,自己的工作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张茹薇经常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你只是和那个女生有过几句交流而已不要给自己找惹麻烦,她爸爸有钱有权用不着你一个外人去管。
可是她没有想到,许溶月因为李萍双的去世得了抑郁症,也没想到这个被欺负的彻底的女生没找她爸爸解决,而是一个人一声不吭的抗了下来。她不理解为什么,直到有一天她私底下偷偷去找许溶月,她站在自己面前倔强地说:“
我才不找我爸爸,他只会怪到我身上,说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可是老师,我找了,找不到。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风水轮流转,我会一点点的还回去的。”
起初张茹薇并没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潘翠英第三次出事。
第一次是电瓶车半路莫名其妙爆胎,把腿摔骨折了。
第二次是走来路上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接着从天而降一盆盆栽,就像是算好了一样擦着她的后背重重的碎在地上,碎玻璃扎进了她的后背流了满身的血。
而第三次,就是下楼梯的时候猛地被人推了一下,整个人毫无防备的向前栽去,偏偏那天的楼梯上不知道被谁撒了些碎石子,鼻梁给摔断了,牙摔掉两颗,额头还缝了好几针。
张茹薇这才懂了许溶月的意思。
她看着潘翠英在办公室里骂骂咧咧,她知道是谁但依然没有说。
再然后,就是潘翠英被人曝出出轨,然后她老公找上门大闹特闹。
肯定是许溶月干的。
……
她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自责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劝告她不要干傻事,自责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了解一下她的家庭情况,自责自己的软弱与无能,自责自己被压榨的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反抗。
因为当时不是她的班主任吗?
那可是除了自己,许溶月还能找谁?
她不知道。
但事情和张茹薇想象中不同,溶月爸爸没有责问她,反而是把潘翠英和傅国强给送进去了。她想,也许是许溶月的印象里,爸爸这个形象被破坏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