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为空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许尚华把她接回来的路边有一个老爷爷在卖糖葫芦，两人坐在车里一直保持着沉默。窗外的场景不断变换，她把手指放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冒出一层白雾。许溶月顿了一下，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

这天的天气很好，路边的电线杆上依旧是开锁的小广告，邻居阳台上的那只大肥猫抻了个懒腰继续睡觉，一切如旧，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还是很蓝，云依旧在飘，车里已经发黄的老照片上，还很年轻的许尚华和李萍双抱着才刚五六岁的许溶月甜蜜幸福的笑着。

车子停在路边，驾驶座上的男人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三人的脸庞，那时候的李萍双很漂亮，眼睛水灵灵的睁着，含着笑意，她脸上有雀斑但并不显丑，扎着一个马尾辫。

他疲惫的靠在椅背上，从后视镜看着许溶月许久。约莫二十来分钟，他才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骂我，她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难怪我没教养。”许溶月垂着眼皮，轻声说到，“爸爸，我想妈妈了。”

许尚华心头一颤，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喉咙有些干涩，瞬间，眼眶湿润了。车窗外，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摇着手里的铁筒从马路对面走过，铁签碰撞磨擦的沙沙声让许溶月头又疼了起来。

“还说没被欺负。”他说，“为什么不和爸爸说？”

“高一的事了，本来以为都过去了。”许溶月说，“我也没想到她还是这么恶心。”

她默默看向窗外，一大片绿茵丛中一朵小白花随风摇曳，这是头一回那么平静，就像广茂的原野上的一棵梧桐树，没有风的时候就静静的立在那里，可能是太累了，已经没力气去争了。

许尚华：“要吃糖葫芦吗？”

头又疼了。

许溶月皱着眉，短促的痛感过后又是一阵翁鸣声。

“不吃，头疼。”她又说，“还在发烧，没胃口。”

后来这件事潘翠英并没有追究，主要也怕许溶月又发疯来找她，仅管如此，许尚华还是动用了人脉把潘翠英送进去了，连带着她那亲戚也一并交代了出来。

让她震惊的是，那个人她认识，是之前朝阳小学的继任校长傅国强，原来过去十年，他都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了吗。

她想到傅国强的笑容，不免又有些犯呕。

蛇鼠一窝。

许尚华笑她：“你说你放着老爸我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早跟我说你不就不用受这委屈了？”

她当然知道她爹很牛逼，也有想过让他出手解决，但到最后这个想法还是放弃了。没有为什么，只是单纯不希望许尚华帮她，一种由内而外的抗拒连她自己都理解不了，更别说原因了。

可能，是因为有芥蒂吧她想。

许溶月打开车门下车，许尚华问她干什么去。她的目光久久的注视着对面卖花的小店，微微侧头对许尚华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走去哪她也不知道，随手打了辆车，她依稀记得自己说了个地方，耳朵的嗡鸣声渐渐拉长，然后又突然消失。

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墓园门口了，她心说李萍双现在就住在这的一个小房子里。

站在门口，她才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了，直定定的立在那里，眼睛模糊的看不清任何地方。

怎么又来这了，算了，回去吧。

她终于迈开腿，却是向里面走去，管理员的登记薄上还能看到五月份许尚华的名字。他们谁都忘不掉她。

许溶月坐在一旁的地上，从白昼坐到黄昏，从此世界停转，思念掷地有声。

周淮晋来的时候她正靠在石碑旁睡觉，好像还做了个美梦，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他轻轻走过去想把外套盖在她身上，刚碰到肩膀，许溶月就醒了。

周淮晋连忙道歉：“对不起，吵醒你了。”

“周淮晋……你怎么来了？”

“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叔叔说你可能在这。”

许溶月坐起身，失神的看向手指：“我只是想来看看，想来看看而已。”

周淮晋轻声问：“阿姨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初三的时候。过去好久了。”久到她怕把李萍双给忘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很少见到爸妈，三年级以前基本只能一个月见一次，他们太忙了。我每次听到妈妈的声音都感她好温柔，我很想让她开心，就拼了命的学习、练琴，每次听到她夸我我真的很开心。”许溶月说。

“她呢，其实还挺严厉的，严到我后来都讨厌她了，老是跟她顶嘴，有时候我真挺烦的，我还想过离家出走，因为我觉得那就是个地狱。”

“可是她有时候又挺好的，会带我出去玩，支持我去做想做的事，晚上还会帮我挠蚊子包，晚自习回家会给我切水果，而且她说话可好笑了，每次我都被她弄得很无语，我买了根雪糕，她说给她咬一口，结果大嘴一张咬了一半下去！”她笑了两声后声音小了下来，“以后没人再这么和我犯贱了。”

周淮晋安静的听着，突然许溶月说：“你小时候还见过呢，她是你那个小学的老师，之前我们俩还和她和我爸一起出去玩过呢。”

他愣了一下，落寞的垂下头摇了摇：“不记得了。”

“这样啊。”许溶月侧目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下颔处，片刻后说，“好吧。”

她仰起头，绛红色的天空上掠过两三只白鸟，穿透烈云层层，金光乍破，万赖俱静。

“你说她那么漂亮。”

“死的时候身体都不是完整的。”

“她该多伤心啊。”

说到后面许溶月整个人都是抖的，嘴唇哆嗦的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突然“哇”的一声崩溃大哭，她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溢出，刹时浸润整个手掌。

哭到后面大脑都有些缺氧甚至失声。五百多个日夜里，她无数次的回想起那天李萍双遗体被送回来的时候，黑色的棺椁像哀悼者那般静默，一切都是那么寻常却又什么都不一样。

这是恶作剧吧。

明明每年生日她都许愿全家长命百岁啊。

怎么就死了呢。

所以生日许愿都是骗人的对不对。

十四岁的许溶月愤怒的摔掉那个公主蛋糕：“我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

……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和我爸都愣住了。真的，没人会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那是我第一次出席葬礼，我整个人都傻掉了，真的……真的……我真的不相信前一天还和我打电话的妈妈死了。真的是太神奇了，你知道吗———周淮晋……我妈妈没了，我没有妈妈了……”

她以为过去了一两年她可以放下，她以为她可以足够成熟的去应对亲人的猝然离世。但是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还是会想起李萍双给她切的水果；打开冰箱的时候，总是能看见李萍双就站在她旁边，和她说冰箱门不要打开太久。

可是再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很多人都安慰我，说李萍双死的光荣。她是去山区支教死的。泥石流，对，那么大的一块石头，比人还大就这么砸到她身上，她本来能跑的，结果为了救一个小女孩把命都救没了！”她边哭边嘶吼，“我恨死那个贱人了，我恨死她了！她让我没有妈妈了，凭什么啊？周淮晋你说凭什么啊？！”

“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救她……”

“乐乐……”周淮晋抱着她，眼泪惹湿了他的前襟，他想安慰，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没人会逼着我练琴了……以后都没有了。”许溶月摸了摸墓碑前的两朵康乃馨，“妈妈，母亲节快乐。”

她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推开那扇名叫李萍双的门，她以为跨过这扇门就能跨过苦痛，可门后的世界却是永恒的梅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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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萍双写给女儿乐乐的日记(1995~2003)

节选

1995.7.18

今天是乐乐的满月宴，抓周的时候她抓到了一支笔，尚华说她以后也许会成为一个作家，也有可能是成绩比较好等等。无论她是作家也好卖笔的也罢，只要她开开心心，平安健康我就满足了！

1997.7.1

今天香港回归，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我们全家围坐在电视机前欢呼，哈哈这个小人精还什么都不懂呢也跟着拍手嘴里还啊啊啊的叫着，难道她也知道今天香港回归吗？！

1998.3.2

今天老爸去世了，享年53岁，乐乐之前可喜欢跟在老爸屁股后面当跟屁虫了，下葬的时候没敢让她去，唉，她今天很安静很听话，可能也是知道发生不好的事了吧。

2000.9.1

今天乐乐上一年级了！只可惜我没有陪在她身边，不过以后一定会的。乐乐很听话，每天都会弹一首曲子给我听然后说妈妈你听好不好听呀！哈哈哈哈真的是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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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