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张飏仍开车送杨筠溪上班。比起前一天,两人表面上没有不悦,但能明显感到氛围没有吵架前好。
之前张飏还会时不时找点话题聊,现在只是专注开车,偶尔说一两句话。
杨筠溪上车后就盯着手机研究戏婴图,其实也就拿看画当幌子,来缓解封闭空间里的尴尬。
“我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饭。”
杨筠溪一怔,他这是找理由回避自己?看来他心里还窝着火,只是没发泄出来。回想起他跟他妈妈吵架,怼他大伯母的样子,迅猛程度如同山洪来袭大坝溃堤,让人招架不住。
其实她有点怵。
他现在这个样子,莫非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要是他爆发了,该怎么办?
想到这,她止不住眉头紧锁。
“想什么呢?”
杨筠溪脑子飞快运转:“我还没好好逛过沧南,晚上我想到处走走,今天就别让李阿姨做晚饭了。”
张飏迟疑着点头:“我等一下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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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筠溪昨日已经将浮雕部分做好,今天的主要工作是和李睿一起画各色各样的小孩。
李睿一早就处在亢奋中,因为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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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张婷提着食盒来到别墅,那是她亲自做的饭菜。
杨筠溪看着张婷的肚子,一谢再谢。
白天里,张婷的儿子上学,丈夫经常在外跑,她一个人在家,闲的时候就打扫卫生整理屋子。怀二胎没有一胎辛苦,没有孕吐反应,也闻得了油烟味,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给杨筠溪他们做一顿工作餐。
张婷领着杨筠溪他们到花园的石桌上吃饭,今日天气好,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胃口大开。
李睿吃得快,吃完饭便离开,杨筠溪和张婷边吃边聊,聊到她们共同认识的人——张飏。
在张婷的眼中,她的丈夫秦辉是一个把笑容常挂在脸上的狠人,跟外表酷拽内心温暖的张飏完全相反。
秦辉不常回家,也不管孩子,一回到家就端着严父的架子,令秦俊驰害怕,
秦俊驰很喜欢张飏。怼天怼地的张飏,在孩子面前也有耐心。
杨筠溪回想起前天张飏逗秦俊驰的场景,不禁莞尔。兴许就是一个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玩,两人都乐意。
“别看张飏老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其实人很好。”张婷将汤递给杨筠溪,“比我家那口子强多了。”
杨筠溪嘿嘿笑着,难道张飏找了一个说客,来为他说好话?他这是在绕着弯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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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下的沧南,跟一般内陆城市没什么差别,但深入到小街小巷,又会发现它有它的可爱与不同。
这里的人大都说方言,三五成群走在街上有说有笑,人们的精神面貌都比较好,有一种知足的快乐。
这里的美食偏重口,重油重辣,符合张飏的口味。
杨筠溪在一条街上吃了点清淡的食物,又到了一个繁华的商业区吃了点小吃后才满足。之后她进了一家商场,准备给张婷的儿子买礼物。
逛了一圈,她听导购建议,挑了一个国产航母军事模型积木。
杨筠溪又在一排乐高前驻足良久,最终拿了一件去付账。
她准备打车回家时,接到张飏的电话。
“你在哪里?”
杨筠溪四下望了望:“沧嘉路上的商业街。”
“离我这里不远,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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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筠溪等了不到十分钟,上了张飏的车。车上,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后又陷入沉默。
她有点后悔,昨天应该控制住自己的火气,维持表面的友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尴尬。
好在车程不远,不一会儿就到家。下车后,她手上提着的东西被张飏抢了去。
“一下收到两个大玩具,小俊俊要开心坏了。”
杨筠溪指着乐高:“这个是给你的。”
张飏一愣,哈哈大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用这哄我?”
“家里那么多模型,也不知是谁的。”
“那些是——”
“你不要算了,都给小俊俊。”杨筠溪掉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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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了,回到家后,杨筠溪便去洗漱。出了洗手间她愣住,只见张飏正坐在沙发前的地上,聚精会神地拼摩托车模型。
口是心非的家伙。
杨筠溪没去打扰他,径直走向卧室。
这一晚,她没被张飏打扰,也没被噩梦惊醒,睡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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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壁画的第三天下午,杨筠溪李睿已经开始上色。
张飏从骑行学院转了一圈后已到下班时间,便去峰林绿都接人。
秦辉接房后,便带张飏看过峰林绿都这套别墅。
这是张飏第二次来这里,有别于毛坯房时的粗糙空荡,墙体洁白细腻,空间层次分明,只是地上的施工垃圾有点多。
待他见到站在高处作画的杨筠溪时,不由得心头一颤,转而又生了几分敬佩。
他的妻子本可以靠颜值就能过上舒适的生活,可她偏偏选择了一条灰扑扑又危险的工作。
张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初他就认定杨筠溪是一个独立不会过分依赖别人的女孩,所以在相处很短的情况下决定跟她结婚。
张飏只是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他们作画,没去打扰。当他被发现时,他们已准备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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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记得上次来沧南时,杨筠溪跟张飏的关系有点别扭,这次来之后,明显发现他们的关系很近,有一种甜甜的恋爱味道。
一开始,李睿还不太清楚杨筠溪住在那里,可这几天都见张飏来接她,便知她跟张飏住在一起。
李睿见到张飏后也自然熟稔起来,他可不想耽搁师傅的甜蜜时光,便自动揽起收拾垃圾和工具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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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杨筠溪捏着胳膊和脖颈,一阵阵的酸疼。
“你这工作还挺辛苦的。”张飏打趣着,“跟装修工差不了多少。”
“大多人的工作都挺辛苦的,但不是所有的辛苦都有相应的回报。”杨筠溪满足地笑了,“我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
“你很喜欢这个工作?”
“工作和兴趣相结合,挺好的。”杨筠溪顿了顿,“不过我不太喜欢跟客户打交道。”
张飏能理解被客户纠缠的烦恼,默默点头。
“等我名气大了,就不用我求着客户。”
张飏扬起嘴唇:“我相信你会名声大噪,生意兴隆。”
杨筠溪今天心情不错,跟他说话也少了顾忌,不过当听到他相信她会实现愿望时,有点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我看过别的壁画师的作品,很多都差点意思,没你画的好。”
杨筠溪又是一惊,没想到她还关注自己的行业,还夸了她一番,为了掩饰那点小得意,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把户外运动当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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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飏5岁时,在别的小朋友还在学骑自行车的年纪,他的父亲便教会了他骑摩托车。6岁生日时,父亲送给他一辆迷你摩托车,他骑得越来越好,跟父亲说长大后要当一名赛车手。
父亲去世后,张飏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转而让舅舅带他去参加各种青少年越野摩托锦标赛。
张飏有赛车的天赋,但努力和热爱才是他前进的保障,在他8岁时获得人生中第一个冠军。
他领回家的奖杯越来越多,同时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母亲邹巧慧一直反对张飏做一名赛车手,特别是在丧夫后,她把儿子的命看得更重。那时张飏小,多少还听话,不会做太危险太出格的事。可儿子越大后越难管,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经常令她提心吊胆。
在张飏上中学时,舅舅有一次骑摩托去乡下买东西出了车祸,要不是好心人将舅舅及时送到医院,估计性命堪忧。
后来张飏才知,那位救舅舅的好心人便是杨筠溪的父亲。
舅舅出车祸后,母亲说什么也不让张飏玩越野摩托了。
张飏安静了几年,到外地上大学后,母亲管不到他,又玩起了越野摩托,还玩其他的极限运动。在他大学时,就萌生了要把户外运动当事业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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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张飏的故事后,杨筠溪感叹:“你是幸运的人,能将喜欢的东西变成事业。”
张飏表示赞同,但又有些遗憾:“我妈可不这么认为。”
“有些人会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有偏见。比如我妈就觉得画家就该在充满艺术氛围的环境下作画,作品应该摆放在画廊里,而不是像我这样在工地上做腻子工,她在别人面前回避谈我的职业,觉得没面子。”
“那可能是她没见过你的作品。”
“现在好多了,因为我挣的钱比以前多。”
杨筠溪望向窗外,脑海里闪过那段没钱又背负债务的日子,她和母亲为了钱焦心竭虑。
“我妈说我乱花钱不惜命,我跟她越来越没法沟通。”
“那是因为你是妈妈最看重的人,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我妈是不是让你当说客?”
杨筠溪扭过头来直视她,点了点头:“不过要让妈妈失望了,我人微言轻啊。”
张飏挑了挑左嘴角:“别妄自菲薄。”
杨筠溪一愣:“你会听我的?”
“当然不会。”
杨筠溪失笑:“放心,我有自知之明。”
张飏边开车边用余光打量身旁的人,她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表情放松,没有生气。回想起来,除开那天开玩笑说生孩子,聊其它话题时,她都是有说有笑,温和自然。
这更让他迷惑,为什么谈到生孩子的事,她的反应会那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