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群人并不知晓几人具体所处的房间,只是一间间地试过去。此刻纸杯落地的声音虽不大,男人却还是听到了,双眼微眯,打手势让一群人放轻脚步跟上。
登白易丢下广果上前预备作战。
黎岚带着哭腔道:“怎么办……我还不想死……1225!你想想办法!”
“别靠她了!”登白易低吼,恨其不争的口气。
明哲胸口痛得像被万箭穿心,此时此刻连求生欲也殆尽了,可余下的理智仍在提醒着她,不能让一群人陪她死,一步上前便去开门,“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跑!”
眼见她的手已握住门把,登白易道:“枪里没有子弹你要去送死吗?”
说话间,外面忽然亮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啊——火!火!救命!火!”
两人一怔,呼号声已响成一片。
广果靠在黎岚肩上气息奄奄道:“大家一起合作……还有机会,落单……是跑不掉的……”
“我去拿枪,你们趁机走——”明哲沉声交代,一闪身出了房间。
撕心裂肺的惨叫此起彼伏,先是在毫无火情的状态下数人突然丢枪脱甲嘶吼不已,而后上去查看的人也开始“中邪”,幻觉出现了人传人的迹象,一群雇佣军握着枪,眼望着那滚地呼嚎的七八人节节后退,很快,呼嚎军人的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烫伤反应,一时间个个不寒而栗。
“开枪!开枪!”指挥官在吼叫。
扑通——齐刷刷又是几人无征兆倒地,指挥官大骇,有时倒地能听得见枪声,有时又完全没有,混乱中四散的流弹擦过面颊,宛如一道道催命的符咒,只能把全副心神都用在求存,根本理不清头绪。
“见鬼的开枪!给我射!加大火力!”
走廊的枪声更密了一层,是对面绝地求生的反击。雇佣兵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幻象确实因此开始有被压制的态势。短暂而恐怖的混乱过后,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逐渐恢复了镇定。
明哲的速度比不上他们手中的武器,只得借房间作为掩体,打游击战。
已装备了夜视仪的雇佣兵却看不清对面的敌人,只知道,若是同时出枪,那人一定比他们的反应快一步,不止快,还异常精准,倒下的无一例外被一枪爆头。因此根本没有瞄准的空间和余地,只能依靠子弹的密集度覆盖战区。
房间里的黎岚在黑暗中看不见广果的情况,只感到捂着伤口的手湿热黏腻,她不停地问:“广果,你怎么样?”
“……还……好……没事。”方才勉强用脑这会儿已然筋疲力竭,再加上军人本就意识专注,作战时一丝不苟更加难以控制,他已经无能再为力了。
还能听见广果的声音,黎岚大感安慰,激动地说:“对,没事的,你坚持一下!马上我们就能走了!”虽这么说,心中却并无信心。
随着广果的迅速虚弱,已不再有怪相威胁的雇佣军逐渐大胆起来,指挥官与众人打手势安排战略,一队被安排到了通往手术室的途中堵截。两队呈夹击之势,将几人团团围定在三角区域。
明哲心下盘算:“算上倒下的,这里满打满算只有一个排,还有一个排的兵力根本没上。若不是灋牧会横截杀出干预了对方的排布,这样力量悬殊的对战,恐怕早就胜负落定。眼下,对面一队掩护一队主攻,我手中的弹药罄尽,也只能束手就擒。我死了无所谓,只是平白连累了其他几人。”
生死关头,回忆走马灯似的跃然目下,明哲深感悲哀,一想到佑真几次央求她别走,若是她听从,就不至于酿成如今这个局面。她想念佑真,一想到她可怜的佑真,就恨不得站进枪雨里被打死了才好。
兀自沉痛懊悔内疚之际,登白易却忽然出现在了她身后,仿若与她有心灵感应似地说:“生死有命,不用在意。我掩护你,你争取去看她最后一眼。”
一时之间,登白易凛然的成全,教原本满心防备的明哲意外之余又添愧疚,自责之生与绝望之死像两股绳将明哲束缚拉扯着,她回头看了一眼,怎能让这些人枉死?把心一横,正要冲出门……突然楼道光明大作,刺目之盛宛若金属在电弧的高温下迅速熔化的白光,一时之间,除了明哲,所有人都或闭或遮住了双眼。枪声应光骤停,混沌之中,只听得“呲——”“呲——”“呲——”的声响,一声连着一声,宛若多米诺骨牌一般由远及近,明哲还在疑惑为何会听见类似防火喷头的喷雾声,鼻头已经嗅到一阵类腐带香的刺激气味,心下反应过来是明日方舟实验室专用的高浓度麻醉雾化后的味道,这麻醉吸入会使人意识分离,有短暂致幻的作用。明哲闭住气,一把掩住登白易的口鼻,低声令道:“别呼吸!”她速度极快,也只在一瞬,已将信息传达给所有成员。广果已经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扶着广果的黎岚也支撑得分外艰辛,细密的汗布满她白化的小脸,她不知她还能撑多久,未来就如眼前这道来历不明的盛光一般茫然不可测。
那道金属光极力地盛放着,仿佛倾尽了所有的电能在燃烧——明明方才切断了几乎所有的电路。眼前诡异的一切都似乎是在掩护明哲等人的撤退,此情此景下,登白易、黎岚、明哲三人不禁都滞住了。“元初,快跑……”黎岚突然轻声念道。明哲一震,愕然转过头,黎岚直着目光大叫:“快跑!”她话音甫落,却听见踢踢踏踏的纷乱脚步声渐行渐远,等明哲意识到对面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电退场之际,刺目的光彩已渐渐弱化褪去,头顶的喷雾也已歇停了。
登白易愕然地呆立着,全身的肢体语言都是不可思议的叹号。
火力戛然而止,猛然回过神来的明哲无暇追究其缘故,拔腿便往手术室奔去,“真真——”
手术室大门敞开着,明哲疯一般地冲进去,内里如遭洗劫一片狼藉,早已人去楼空,只剩手术台上刺目的残留,明哲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瞪望着手术台上的那副苍白的躯体,良久,“不,不不,我的……我的真真……”怔忡丢下东西,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具身体,“真真……真真,醒醒!真真!”明知她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却不相信地抱在怀里,“不不,你醒来!你看看我!”
手术室里歇斯底里的呼叫贯彻走廊,登白易放慢了靠近的脚步,直至门边,明哲已彻底木然,他调整了一调整心绪,沉声说:“把她带回去吧……叶姐报了警,快点,警察下来看见就不好办了。”
明哲毫无反应,登白易只好上前去碰那具尸体,明哲的目光冰冷肃杀,“离她远点!”
“别这样!警察来了到时候你尸体也拿不回去!”登白易去抢那尸体的手,明哲怒吼:“滚开!”她双目通红,眼泪从没有表情的脸上倔强地向下坠。
与她硬抢毫无胜算,登白易叉起腰,就环境四下张了一张,猜想被印证了大半,叹道:“她被宁负做了意识转移,说不定还没死!!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明哲一个恍惚,歪着头怔了一怔,愈发抱紧了怀中的人。登白易暗忖:“无怪乎她不信,根据方才情形,的确许多地方说不通。”只好再一次伸出手软声道:“别这样……把她带回去,她不能落在政府手里!给我,相信我!还没绝望……”
明哲像没有听见似的,将佑真死死揽在怀里,将脸轻轻摩挲着怀里人的脸,着魔似的念叨:“她说过的……她说过她不想回来的……我为什么要逼她回来……”一面说着,眼泪就源源不断地沿着面颊向下淌。
那悲凉的情状教登白易也无言叹息,正在惘然,沙沙的电流声突然自身后响起,登白易寻声抬起头,那电流声在一阵抽搐后开始重复:“危险警告,有人闯入。”登白易狐疑地朝着声源走去,声音是从一旁的配药间发出的,他推开门,面前骤然横倒下一具护士着装的女尸,登白易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翻开眼皮大致检查了一番,“……麻醉中毒了?”话落忽然似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地说道:“刚才……难不成……是生物脑力系统!?一念震动,猛踢开门,向明哲问道:“你听说过‘CITTA’吗?”
深陷绝望中的明哲仿佛被什么震了一下,那是《玄论》里面提及过的东西,意为梵文的“心”,因《楞严经》七处征心之典而被引申为智慧之本,它以不在而在,无处不在;不有而有,无处不有为旨,讲述了人是如何从无到有,有无相生的理论。也正是“0”“1”“2”三份文件即南斗计划的核心基础。也曾在NHP计划的最初,作为理论雏形出现在资料当中。其中作为南斗计划资料后缀的SC,便是NHP最早的称谓,“S”即象征物身的SRNKA,“C”即象征意识的CITTA。因早期“CITTA”被人为去除,研究就此中断,资料几乎为零。致使后来的许多研究学者不理解“C”的含义。
明哲缓慢、惊异而迷惑地抬起脸,原来,柏舟当日主张的“无神”竟是在预防佑真的出生!而冥冥中,她的扼杀,阻碍了后人的探索,又成为一种保护……登白易鼓励地点头,激动地颤声道:“她可能是——”
他向明哲伸出手,明哲摇晃着抱起佑真,登白易指路道:“这边!广果他们已经上去了!”
……
“经过我们后期对现场的查看,根据现有资料推理还原,她很有可能就是CITTA。”
“作为NHP被阉割的另一半,CITTA可以通过与生物脑力系统进行联动,具备物质生成技术,可以通过分析环境中的物质,利用当下具备的条件,生成技术来制造出必要的工具和武器。”
“她可以利用生物大脑的神经元网络和生物化学反应机制来实现信息处理和决策控制等功能。与传统的计算机处理系统不同,生物脑力系统不需要电子设备或电线,而是通过生物大脑的自然反应机制来处理信息。”
“在外部所有警报系统被销毁的情况下,内部警报的保全极有可能是她利用了声波催眠干扰了人的大脑,利用其完成了药物注入。警也是她报的。”
“也就是说,她间接杀了人。”
“CITTA不是技术也区别于灵魂,目前为止,我们定义它为一种无限趋近于人类所认知的,被称之为‘智慧’的能量体。”
“她进可以拟化成人,无限趋近于人类思维,维持类人态;退可以坍缩为一个没有质量的,只存在于信息处理系统的智能体。如果不加以限制约束,她或将成为本世纪最危险的存在,作为无法约束的智能体,能量充足的情况下,她能够操控所有信息处理系统。也就是说——包括生物。而她甚至供能无赖他性……”
“她已经有了杀戮的经验,让她醒来的后果,你能承担吗?你能控制住她吗?一旦失控,你知道会死多少人吗?”
“是的。如果转移成功,短时间内CITTA受困于新躯体,是无法苏醒的,而她能操控生物脑力系统,也就是说——”
“理论上CITTA是不灭的……但我们没有能力也不支持你做任何尝试。”
“她杀了人……”
“她很危险……”
“你能控制她吗?”
“你不能这么自私……”
无数的声音宛若鬼魂在明哲耳边缭绕,明哲痛苦地埋下头,佑真的手就那么软软地从她的手心滑落。很久以前,她也曾满怀梦想,她创立南斗,发愿济世救人,可后来怎么样,是她切切为念的人,一次次地将她推入绝境,毁掉了她立身的大爱。爱人的背叛让她离开故土远走他乡,朋友的背叛使她容颜尽毁,苟延残喘的痛苦回忆至今仍历历在目;而后柏舟的自私、陆缆之的利用让她再次陷入绝望的轮回……现在她累了,除了佑真,她不想再以任何不相干的人为念,只想找一个港湾停靠下来,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地过几十年,然后像普通人一样,长眠于地下。可是,“人”又再跳出来,逼她妥协。
窗外灰蒙蒙的,是一望无际的冷,世界冰冷地躺在人脚下死去了。太阳被埋入厚厚的青灰色云层,冷风横斜,窗外的枯枝宛若一只髑髅手在向人勾指。
“真真……”明哲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沉睡人的发梢衣领,微笑着柔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在,我来陪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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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