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风动 第32章 当所有人都被盛夏热浪淹没时，只有我看见了你在试卷边缘写下

梧桐中学的盛夏是被蝉鸣和试卷共同定义的。

周三的数学摸底考试成绩，在周五下午如同另一场热浪，席卷了高一（三）班。没有实体的榜单，成绩单通过线上平台私发给每个人，但无形的排名却比任何贴在墙上的白纸黑字更让人窒息。

沈寒星点开自己的成绩：数学108，班级第20，年级第215。她轻轻舒了口气，这个成绩在她预期的范围内，甚至略好一些。随即，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了与苏澄影的对话框。

「怎么样？」她发送过去，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紧张。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92。班级37。」

92分。一个无比精准的数字。比上次月考低一分，依旧牢牢钉在“努力但天赋有限的中等生”的位置上。沈寒星几乎能想象出苏澄影在扣分项上所做的精妙计算——哪些步骤可以省略，哪些错误必须犯，哪些难题要展现出“挣扎后放弃”的姿态。

「太好了。」沈寒星回复，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笑脸。这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密语，为又一次成功的“演出”。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已然传来。

下午的数学课，老李没有直接讲解试卷，而是将一道题的答题卡投影到了屏幕上。正是那道连沈寒星都感到棘手的组合几何题。

“我们来看这道题的全班解答情况。”老李的声音透过有些失真的麦克风传来，带着一种惯有的沉稳，“完全做对的，零人。步骤分拿到一半以上的，只有七位同学。”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其中，有一位同学的解法……”老李的鼠标光标在投影屏幕上移动，精准地圈定了一份匿名答题卡的一个角落，“……非常特别。”

沈寒星的心猛地一跳。那份答题卡的字迹，她太熟悉了！是苏澄影的！

“大家看这里，”老李的电子笔点在答题卡边缘一片看似凌乱的草稿区域，那里用极细的铅笔，浅浅地画着几条辅助线，旁边有几个极其简洁的数学符号和一个箭头，指向最终证明的方向，“这位同学在正式答题区，用了非常繁琐的、共设计了十二个步骤的证明方法，并且在其中一步犯了计算错误。”

老李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台下，掠过苏澄影低垂的头顶。

“但是，在他草稿纸的这个角落，我们看到了这个——”老李将那个区域放大，“——一个截然不同的、极其简洁优美的核心思路。只需要五步，就能直达结论。虽然只是一个未完成的草图，但这个思路本身，所体现出的……洞察力，远超这道题本身的要求。”

教室里一片寂静。连窗外的蝉鸣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所有同学都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放大的、充满天才灵光的草稿角落，又疑惑地看看周围，猜测着这是谁的“神来之笔”。

“当然，”老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平静，“这可能只是这位同学偶然的灵光一闪，或者是在别处看到过类似解法，随手记下，并未真正理解，所以无法应用到正式答题中。”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惊鸿一瞥定义为“灵光一闪”或“偶然记录”。

但沈寒星的手心却沁出了冷汗。她看向苏澄影。苏澄影依旧低着头，握着笔的手指稳定如常，正在自己的试卷上标注着什么，仿佛老李点评的与她毫无关系。只有沈寒星能看到，她脖颈后方细小的绒毛，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几不可查地微微立起。

那是她极度紧张时才会有的生理反应。

老李没有再追问，他开始讲解那道题的标准解法。课堂恢复了正常秩序。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道留在试卷边缘的、未被擦拭干净的“冰痕”，像格陵兰冰川崩解时落入海洋的碎冰，看似微不足道，却预示着内部结构已然发生的、不可逆的变化。

下课铃响，老李收拾教案准备离开，却在走出教室门前，状似无意地停在了苏澄影的桌旁，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苏澄影，放学后有空的话，来一下我办公室。”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关于你上次问我的那个……课外拓展题。”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同学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能被李老师单独叫去讨论“拓展题”，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实力的认可。

只有沈寒星的心脏，像被瞬间浸入了冰水。她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课外拓展题”。这是一个借口，一个陷阱。老李，终于要出手了。

苏澄影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受宠若惊和一丝不确定的恭敬：“好的，李老师。”

老李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教室。

他一走，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哇，苏澄影，李老师找你开小灶啊？”

“什么拓展题？很难吗？”

“厉害啊！”

苏澄影对周围的议论报以浅淡而礼貌的微笑，没有多作解释，只是低头继续整理书本。

林栀予凑过来，挽住沈寒星的胳膊，小声说：“李老师好严格啊，单独叫去办公室，感觉好可怕。不过苏澄影数学最近是挺用功的哦？”

沈寒星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苏澄影身上。她能感觉到苏澄影平静外表下那根紧绷的弦。

放学后，学生们如同退潮般离开教室。林栀予拉着顾云昭要去书店，临走前还对沈寒星和苏澄影眨了眨眼：“我们先走啦！”

教室里很快只剩下她们两人。

夕阳将教室染成一片橘红，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我……”沈寒星看着苏澄影，不知道该说什么。陪伴？鼓励？还是提醒她小心？

苏澄影收拾好书包，站起身。她看向沈寒星，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有一种沈寒星从未见过的、如同淬火般的坚定。

“没关系。”她轻声说，像是安慰沈寒星，又像是告诉自己，“只是……讨论题目。”

她背上书包，走向教室门口，步伐稳定。

沈寒星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里像是悬着一块石头。窗台上那盆白色桔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不安。

她走到苏澄影的座位旁，低头看去。桌面上，摊开着刚才的数学试卷。在92分的成绩旁边，苏澄影用铅笔，在一道选择题的选项旁，画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只有沈寒星才能看懂的符号——一个被圆圈圈起来的星星。

那是她们之间，代表“安心”的暗号。

沈寒星看着那个小小的符号，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些。她相信苏澄影，相信她的智慧，更相信她的坚韧。

她俯身，轻轻吹散了落在那个符号上的一点橡皮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她想，或许成长就是一场不断被推向考场的远征，而我能做的，就是在你每一次孤身赴试时，替你拂去肩头那些看不见的尘灰。

夕阳西下，沈寒星抱着那盆桔梗，慢慢走回家。她知道，在学校的某个办公室里，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她，会在这里，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