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陛下宇文煜有两弟两妹,锦王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十多年前因谋反叛乱被杀的主犯,锦王好学,性格宽仁和厚,彼时朝中有不少大臣都隐隐有偏帮站队的趋势。
宇文煜善战,登基不久便调兵集饷筹备四处征伐,萧家人的战功也多建于那个时期,只是战乱终归是劳民伤财,很快朝中便以锦王为首,接连上书陈请陛下休战,调养民生,宇文煜不堪朝中大臣压力,答应将主将召回。
“我父亲前脚刚收到回京诏令,后脚锦王勾结外臣,谋反叛乱的消息就已经传开”,萧灼尘神色淡淡,看着面前的火光,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他刚到京城就得知锦王已经被杀,就因为锦王最后上书时劝陛下召回的大将是他,宇文煜怀疑他们相互勾结,就以里通外敌、无诏回京的由头抄了萧家,听说他念在手足之情,给了我母亲一条活路,可我母亲希望那个活下去的人是我,便将我托付给公主,自己跟着父亲赴死。”
他们从林中出来后另起火堆,这会看着不远处还在议论死尸和令牌的人群,他们自成一方,萧灼尘声音低沉,却语气嘲讽:“这些年我为公主抗衡陛下,每次只要出京,就会被他的人追杀,都说独木难支,他倒是对我挺有信心,总觉得我狼子野心,不可留世。”
叶澈想起在定陶县的那个夜晚,还有这人刚才看到木牌时的反应,可不像是完全不在乎了的模样,他问:“你想为萧家平反吗?”
萧灼尘沉默片刻,才看向他回道:“真相只对我有意义,百姓需要的是明君。”
似乎是戡破了某种大不敬的心思,叶澈面色紧张的靠近面前人,声音也几乎成了气声,叶澈心中一惊:“你,想反?”
萧灼尘似笑非笑地摇头:“这世道不缺英雄,我不感兴趣。”
他年岁越长,杀的人越多,这些年他是甘愿做公主的刀,可这把刀并没有那么喜欢血,他只是麻木的杀完一个又一个,再等待着某天自己也成为其他人的刀下之魂。萧灼尘站在权利中心看着王朝走向衰落,他迫不及待希望**的速度能再快些。
肩上一沉,叶澈拍拍他:“没事,你要是不想在朝廷混了就来我们银钩门,我罩你。”
沉重的心思被搅散,萧灼尘笑了笑:“那叶门主可得说话算话。”
见叶澈煞有其事的点头,萧灼尘突然想起那个曾经说过要保护他的小孩,他笑容淡了些:“小时候有个人曾经跟我说过以后保护我,可惜后来我们天人永隔,要是他还活着,你们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叶澈有些迟疑收回手,这人嘴里的那个人不会是自己吧?他试探问:“你那朋友叫什么?”
“竹青”,萧灼尘看向面前的火堆,“他是死在一场火里。”
还真是自己,被人当面怀念,叶澈心里觉得怪怪的,他没想过这小少爷还记得自己,他不确定道:“其实,他也不一定死了吧。”
这一晚萧灼尘被勾起无数往事,以至于这会也没察觉到叶澈话里的劝慰,只是否认道:“我亲眼看到了那场火。”在那几日他失去了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那场内斗里萧家和宇文家的人全都死透,只留他一人孤魂。
话已至此,再说就要暴露自己了,叶澈抿唇没再开口,萧灼尘也默了会才又换了话题:“天明前在这休息会,你睡吧,我守夜。”
叶澈叹口气:“这怎么睡得着,你说你是来拿阁主令的,他们会不会也是?”逍遥阁知晓了他们的意图,所以提前把他们这些人关起来杀?
萧灼尘也觉得古怪,公主听闻阁主令遗失的消息后便派他前来,杀司空仓是因为那人也是沣水城人口贩卖案的漏网之鱼,他对叶澈都没完全透露过自己的全部目的,司空府不可能提前做准备,除非阁主令是个幌子,逍遥阁的人就是故意将人聚拢来杀。
“还有一种可能,阁主令根本没丢,他们就是要杀了在场的人。”叶澈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他抬眼看向那边聚在火堆边的人,这些人明面上是侠客、僧人、商贾,背地里还不一定是什么,萧灼尘不也用了个假身份。
想到这,叶澈严肃道:“我们不能歇息,得尽快下山。”
一个时辰后,走了一圈又回到出发点的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慌道:“司空家的人是不是疯了,把我们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叶澈倒是冷静下来,司空家若真是想让全部人葬生于此,一个一个杀容易有漏网之鱼,他边走边敲,疑心这迷阵里还有其他机关,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敲石踹树,想要找出可疑之处。
萧灼尘跟着他半步远的距离,突然觉得这人离自己又远了些,他皱眉跟上拽住叶澈:“不对劲,牵着走。”
叶澈小声嘟囔:“想牵手还挺会找借口。”他算是看出来了,萧灼尘多半是对他有意,总是各种找机会牵手,他倒是不介意,以往他从未想过情感之事,要是萧灼尘的话,他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叶澈就是觉得这人表达心意的方式未免太过含蓄。
半刻钟后,看着那头到处敲打的人身影逐渐模糊,叶澈才意识到这地儿确实不对劲,他们明明都在这片林子附近,可走着走着就散开了,叶澈停下来:“这里没有其他机关,司空家既然不让人下山,那我们去上面看看。”
萧灼尘“嗯”了一声,又说:“花青戈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这剑客在山洞处提出要和他们一路时借的是若失的名头,如今司空家的人明显做局,给的线索也就无关紧要,这人却还跟着他们。
叶澈扶着他的胳膊爬坡,顺势往身后一瞥,果然看见那人一闪而过的身影,他压低嗓子:“杀你的?”
杀他的向来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像这般野路子,可除此之外没有太多可能,萧灼尘只得模糊道:“也许。”
这迷阵果然是困住人下山的路,两人沿路向上,在渐渐明朗的天色中看到山顶处的凉亭,霞光在天边绽放出不同颜色,打破淡淡的云雾,笼着浅橙色的日光缓缓出现,叶澈看着眼前的景色,由衷笑道:“也不算白来。”
明明一切都是未知,他们甚至连下山的路都没找到,这会却沉浸在难得的美景中,萧灼尘看了眼身边人,摩挲着手中暖意,也笑道:“挺好。”
叶澈注意力被他的磨搓拉回来,心思也散了些,本是分了一半眼神转向身边人高挺的鼻梁,看着看着不自觉眼神都落在这人身上,萧灼尘收回眺望的目光,两人眼神相触,叶澈有心挪开眼却被人勾得不动,眼睁睁看着这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人鼻息扑在脸上,叶澈连他微动的睫毛都看得清楚,突然听他低语:“躲好,用金簪。”
什么?旖旎的暧昧气息被他莫名的话打散,叶澈身上一轻,被眼前人搂抱着往后退了几步,长剑破空的嗡鸣声紧随其后,他借着萧灼尘的力顺势跑了几步,找到个躲避的石头后才回过头来看着已经打起来的两人。
花青戈手持长剑,步步紧逼要害,萧灼尘手中无兵器,多是躲避格挡,这剑客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叶澈自问少有结怨,一时间都想不到自己最近得罪了哪路好汉,他抽下金簪瞄准剑客,这两人动作太快,他没有合适的下手机会,眼看花青戈刺向萧灼尘心腹之处,他一颗心半悬,就见萧灼尘躲闪间只是被划破了衣裳。
几个来回下来,萧灼尘衣服已经被划开几道口,布料在他身上随风飘得乱七八糟,叶澈也看出些门道,萧灼尘似乎在故意送上自己的衣服,叶澈是看不懂破衣服的用处,但他有心帮忙,便故意出声喊道:“花青戈,你做什么要杀我?”
花青戈理都不理,只是出招更快,叶澈见状继续喊:“想不到你好端端的侠客不做,跑来做逍遥阁的打手,真给江湖人丢脸。”
这次花青戈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提剑朝他的方向冲来,却再次被萧灼尘拦下,叶澈估摸着距离往后又退了几步,才喊:“我有说错吗,你一身好武艺,若是行走江湖锄强扶弱,世人都要赞你这个侠客,现在为了逍遥阁,为了司空府来杀人,废物,废物。”
“闭嘴!”花青戈被他挑衅的话语惹怒,见他出招不稳,萧灼尘扯着身上的衣服翻绞剑身,连环出拳打得人向后,再猛地肘击这人腕处,花青戈躲避不及,只听“咔”的声响手腕处一痛,长剑脱手,他还没来及有动作,面前人已经抬脚一挑,接住长剑,下一瞬,冰凉的触感从颈边传来。
萧灼尘冷声道:“确实废物。”
见人已经被制服,叶澈才跑上前来,花青戈眼一闭,握住自己痛到不由自主颤抖的右手:“要杀便杀,少废话。”
叶澈站在萧灼尘身边,问道:“别急着死,我就想问一句,我们有仇?”
花青戈:“没有。”
叶澈:“没有你杀我?你有病。”
萧灼尘狐疑地看了眼叶澈,这人骂人来来去去怎么只有这句话,骂谁都是有病。
叶澈没懂他的意思,以为自己问得不对,抬手迎道:“要不你来?你比较擅长。”
萧灼尘很受用他这一副狗腿的模样,剑往下压:“你知道我是谁?”
花青戈笑道:“朝廷最有名的走狗,谁会不知道你。”
这人竟是知道萧灼尘的身份,叶澈心惊,那司空府是故意放人进来的?
萧灼尘:“知道就好办,在我手里找死的人很多,求死不能的人更多,给你两个选择,走下山,或者爬下山。”
话音刚落,他已经收剑拍向花青戈尚好的左手,又是一声闷响,花青戈向前扑倒,颤抖着的双手无力下垂,这是经脉被打断了,叶澈有些不忍心地挪开眼,转向那张大汗淋漓的脸,他好言劝道:“好汉,我们也不问别的,就想问问你为何要杀我。”
花青戈喘着粗气冷笑道:“杀你?呵,我要杀的是所有朝廷狗官,杀你只是顺带。”
恨只恨自己艺不如人,花青戈从一开始要杀的就是萧灼尘,在山洞时看见这人为了另一个人不惜再度犯险,他便决定先杀这没武功的,再跟萧灼尘拼个同归于尽,不曾想他们警觉性太强,他跟了一路,见两人放松下来才出手,却还是打不过。
这人一直知道萧灼尘的身份却不声张,他们明明是同辆马车过来,叶澈拧眉想了片刻:“不对,你是在山洞过后才开始跟着我们,说明至少是在上山后你才确认他的身份,还有那个山洞,你明明最先进洞,出来后却与李公子发生争执,引得我们所有人都过去,你们是通过山洞里的幻境在认人。”
见花青戈神色一变,叶澈知道自己方向猜对,他起身看向萧灼尘:“那些虚影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萧灼尘盯着花青戈:“你是西京的游民?”若不是身处其境的人,就算看到那些乱象,也无法辨别出演的是哪一出。唯有认识官兵标志,或是对其中官员脸熟的同朝官员,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当时出了山洞,他是最先提出那是西京起义的人。
花青戈被人看穿,也不再遮掩,只是苦着脸哈哈大笑:“西京游民,你们这种狗官就是这么看我们的?明明是你们威压欺诈,害得我们到处流窜,我刚过门的妻子被你们夺走,我祖传的田地被你们侵占,到头来我们成了坏人,好哇,狗官,狗官!”
花青戈越说越激动,猛地起身直直冲着剑上撞来,萧灼尘卸力向后,却见花青戈怒吼着向前冲,大有将人撞下去的架势,叶澈急道:“小心悬崖!”
萧灼尘止住脚步,飞身向上,再反脚踢开脚下人,由着这人被剑刺入后直直坠入崖中,花青戈悲愤的声音回荡盘旋,“狗官!”
叶澈冲过来,将他往回拉:“你没事吧?”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骂做狗官,萧灼尘觉得山风寒冷,刺骨入心,连这人死前的喊叫都显得格外凄凉,他在叶澈的关心声中回过神,语气冰冷:“你没听到他说的话吗?”
叶澈对上一双阴郁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见萧灼尘就见过的模样,曾经他以为那是要让所有人都害怕的杀人眼神,现在却忽然明白,那是对自己的恨与绝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绝望这个世道怎么变成现在的模样,他紧紧拥住眼前人:“你不是,萧灼尘,你不是狗官,在我心里你不是。”
狗官哪会费尽心思剿了人口贩卖的官员们?狗官哪里会因为这些事良心不安?叶澈不知道萧灼尘留在朝廷的打算是什么,却很肯定这人不是跟他们蛇鼠一窝的人。
萧灼尘垂着手没动,偏头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叶澈狠狠收紧手臂,厉声道:“我走南闯北见过这么多人,是神是鬼还能看不明白,你不是,我说你不是就不是!”
像是被他的语气逗笑,萧灼尘轻轻笑了笑,闭着眼抱紧眼前人,轻声应道:“好。”
耳边传来细微动静,萧灼尘猛地抬眼看去,有些眼熟的脸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她身边的男人嗤笑一声,叶澈也听闻声响扭头看去,几人面面相觑,还是棠溪先开口:“你俩搞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