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夏天故事 第4章 温柔乡远 星火燎原（二）

小七这一觉睡得悠长满足，她上次在这张床上睡觉时，是被破洞窗帘里露出的阳光晒醒的，而这次睁眼时，脸的上方有只大手，这只大手帮她挡住了那一缕本应该照在她眼皮上的阳光。

她转转眼珠，细细看了看那只手的掌心纹路。富贵，长寿，健康，稍微懂点手相的会称赞这人十分好命，尤其那道长长的生命线让小七十分羡慕。

小七转过脸看见另一只手插兜站着的辉子：“早上好~几点了？”

辉子起得很早，确切地说，他几乎没睡。但奇怪的是，他现在一点儿不困。起床后他下楼晨跑，跑到东大桥那边的烧饼铺子买了俩火烧，到了楼下又拐进便利店拿了俩现磨豆浆，管人家要吸管时还带着得意劲儿：“要两只！”

回来后小七还睡着，辉子便去洗了个澡，水哗啦啦的，他怕吵醒小七所以洗得飞快，出来时进卧室拿干净衣服，换好衣服后看了眼熟睡的小七，便一直站着不走了。

在他眼里安睡的女孩是个值得观察的新奇事物。

以前他上学还和老舅住一起时，他在一楼就能听见二楼老舅的鼾声震天响，有时候还会在睡梦中抓挠肚皮，衣服被撩到肚子上方，咔咔那儿挠，挠完身上红一道白一道的，还带着干皮，狗看了都嫌弃。他不知道自己睡觉是不是也这德行。

和老爷们儿睡觉不一样，小七睡觉时像带着晨露的小花，像叮叮咚咚的小溪，柔软静美，生气勃勃，一呼一吸间还有淡淡的香气。小七睡觉时很有意思，皱着眉头，嘴角带笑，又矛盾又可爱。

辉子一边看，一边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受，这仅仅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孩竟成了自己的女朋友。纵使还有再多疑问和纠结，内心撕扯间辉子不得不向内心的**低头，就让他不理智一回吧，如果这是夏天的一场幻梦那也值了。

爱情真是不可思议，又不讲道理。

*

辉子谈恋爱这事儿瞒不住，老孟率先知道了，再然后是老舅，再然后是康远……

老孟是怎么知道的？老孟找来施工队给辉子客厅一角装修成舞蹈教室，是个小工程，包工头说两天就能弄好，开价五千，老孟给砍到了四千。

开工第一天老孟抽时间来盯着。下午三点多，他进门时客厅叮叮当当，和施工队的三个师傅打了招呼递了烟，便直奔厕所。

辉子卧室门半敞着，老孟路过时往里瞄了一眼，辉子光着膀子正睡得呼呼的。老孟心里骂这小子悠闲得很，使唤自己使唤得跟陀螺似的。

他是趁下午没什么生意从五道营火锅店那边赶过来的，一路憋着尿开车，在三里屯那个路口等右转时差点没尿□□里。

老孟把公文包放下，匆匆忙忙进洗手间释放完自己，结果洗手时看见了洗手台上的口红。他把手上的水甩了甩，食指拇指捏起那根口红看了看便放下了，不是什么好牌子。老孟对口红有研究，他追女孩儿一向看人下菜碟，小到口红，大到首饰包包，什么人送什么档次的礼物足够，从不多花钱。

“哎哎，醒醒。” 老孟伸手使劲拍了拍辉子的脸，看这小子睡得贼香，他直接就捏住了辉子的鼻子。

辉子张着嘴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顺着这个劲儿直接就坐了起来，眼皮撑开刚要骂人便看见了老孟。

老孟把那口红扔他面前：“成啊你小子开窍了，不过怎么找这么穷酸的，下次你要点的话哥哥给你介绍好的。”

孟尝通过口红初步判断辉子这是昨晚带女的回家了，可能是个小外围，不上档次那种。

“你丫说什么呢。” 辉子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点菜呢点什么？

“还跟哥们儿这儿装傻。” 孟尝似笑非笑：“放心，我不告诉你老舅。出息了你。”

下午觉拿人，辉子脑筋转了好半天，拿起那口红才反应过来是小七落在这里的。

这几天小七说她没课，都是在辉子家两人腻着，出去吃饭，回家看电影，晚上在床上对抗然后把辉子逼到沙发上去。今天终于不腻着了，小七上午回去，说是下午要上课，今天三节课，一直上到晚上。施工队来的时候小七刚走，他和师傅交代了几句便回屋补觉。

辉子把那口红轻轻放到床头柜上，女人的东西娇贵得很，他生怕给磕了碰了的。以前他舅妈的东西他和老舅没人敢碰。

“呦，什么情况啊这是？玩一次还当真了？” 老孟看辉子那神情知道事情不简单。

辉子揉揉太阳穴，闷声开口道：“就你丫思想龌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小七在一起了，正正经经谈恋爱。”

小七，听到这名字孟尝愣了一下，然后在心里算了算，从上次在火锅店见面到现在不过也就一周的时间，发展这么迅猛？

“哪个小七？” 孟尝特意确认下。

“还哪个小七？就一个小七，现在是我女朋友。” 辉子抻了个懒腰下床，往客厅走。客厅滋滋啦啦的工具声响起，他听得脑壳儿疼，拿了包烟带着老孟去了阳台。

辉子家仨阳台，朝西的这个下午阳光正烈，辉子四仰八叉地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抽烟，老孟则半靠在栏杆上斜瞅着他那劲儿不劲儿的样子。

“怎么回事啊？跟哥们儿仔细说说。” 老孟实在是好奇。

他和辉子认识快十年，辉子这人挺被动的，从小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对人性的观点特别单纯。不熟的朋友找辉子借钱办事，辉子一般都是能帮就帮。别人一句话，他就半夜三点爬起来去火车站帮着接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没少干。

在感情方面辉子继承了这种被动，默默喜欢，默默难受，二十六七了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老孟有时候都怀疑辉子是不是喜欢男的。

“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没什么故事。” 辉子想了想问道：“哎，我问你，要是一个女孩和你说，谈恋爱只谈三个月，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什么……” 孟尝咂摸了一下他问这话的意思，笑道：“我当什么呢，到头来你这恋爱按月算啊？现在行情包个小模特一月两万，小七问你要多少钱？你可别被坑了。”

“滚蛋。” 辉子直接就把烟灰往老孟西裤上弹：“她没要钱，你把她当什么人了？我正经问你话呢，别在这儿瞎他妈打岔。”

“没问你要钱……那是个道行高的。” 孟尝嘬了一下牙花子：“我觉得她这是跟你玩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 辉子在躺椅上直起身，他不明白，小七对他还用玩欲擒故纵？

“是啊，你不知道，现在小姑娘心思多着呢，就想引起你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孟尝下结论：“你这情况，不怪老哥我说你，真得长长心眼儿，很有可能就是你那个小女友想放长线，钓大鱼。”

“而且，你带她回过家了吧。稍微明眼一点的都能看出来，你是个大款，不仅有钱，还傻。” 孟尝嘿嘿笑，拍了拍辉子的肩：“不过别担心，有哥哥我帮你看着，你先玩玩，一旦苗头不对我会提醒你的。”

辉子把手里烟往墙上一碾，斩钉截铁道：“小七不是那样的人。” 他问孟尝只是觉得孟尝比较了解女人，没想到孟尝完全把小七说成了个骗子，一时间心里十分憋屈。

“是不是那样的人那得经过时间的检验，以我的经验，别说三个月了，一般来讲一个月准拉着你去skp，明里暗里地暗示你，有野心的估计还拉着你去看房，真的，忠言逆耳，别怪我没提醒你。” 孟尝不屑地笑笑。这所谓的小七也不过如此。还一见钟情的女神呢，在孟尝看来，也就骗骗辉子。不然哪个正常的女的会和一共就见了几次面，认识时间不超过两周的人在一起呢？

辉子起身，俯视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太阳烤的脑门儿发烫，听完孟尝这一番话他依然坚定地认为小七不是他说的那样，但孟尝那样看小七，他心里不爽。

孟尝看辉子一脸受打击的样子，也没再多说，拉开阳台门准备回客厅穿鞋走人。

辉子回头看他：“哎你刚的意思那口红怎么了？”

孟尝顿住，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有时间你给人买点儿好牌子吧，杂牌子再把脸涂坏了。我上初中的外甥女都看不上那种。”

辉子点点头算是记下了，孟尝挠了挠后脑勺，想起件事：“对了，我一会儿开你车走啊，我今晚出去接人。”

辉子知道他意思是晚上去夜店，随口说句：“钥匙都在门口，你开哪辆啊？”

“R8。” 孟尝说。

“呦，那辆我给停老舅那儿了，你换辆吧。” 辉子跟着他进了客厅。

孟尝点点头，挑了挑拿了把GTC的钥匙便和辉子告别，走到电梯口又折返回来。辉子看他：“落什么了我给你拿？”

孟尝把自己那辆二手奔驰老爷车的钥匙塞辉子手里：“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段时间你开我的吧，你注意看她什么反应。”

“滚蛋。” 辉子赶紧冲他摆手不愿意接那车钥匙，嫌他磨磨唧唧。

“我车就停你那个访客位上，我先走一步。” 孟尝不由分说把钥匙放他玄关，嘱咐道：“信不信由你，不信打赌，我要是说对了你送我辆R8。我看人从不会错，毕竟被骗多了。”

“快滚。” 辉子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

*

夏天太阳落山晚，辉子盯着差不多八点十分给小七去了电话，那边过了好久才接起来，小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也是，上了三节课能不累么。

“我去接你，你给个具体地址，我刚搜了下雍和宫附近有三个青鸟健身，你在哪一家啊？” 辉子在车里开着蓝牙，左转灯还有三秒他一脚油门跟了上去。刚才他要出门时特地搜了下，结果雍和宫周围有三个青鸟健身，之前小七和他说时只说在雍和宫，也没说具体是哪家。

“不用不用，我今天有点累了，就不去你那里了，你昨晚肯定也没睡好，你好好补补觉吧。” 小七那边声音嘈杂，不像是在室内。

“我都快到雍和宫了，还有俩路口，快点说地点。” 车里有点闷，辉子把车窗放下，一只手搭在窗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拍。

“好，你等等。” 小七声音有些气喘吁吁：“我现在这里不好停车，你在和平里西街右转，有停车场的话你停过去，我去那边找你。”

“成。” 辉子因为开车呢，所以没多说话，挂了电话看了眼后镜便打右灯变道。刚才电话那头，听声音小七在跑，跑什么呀，估计怕自己等，他还想打电话过去让她不要跑，自己不在乎等的。

车停下没多久，辉子给小七发了个定位过去，几分钟后小七就穿着凉拖跑了过来，手里还拎着瓶脉动。小七不认识辉子的车，在收费停车场里转了一圈，看见辉子从车里站出来冲她挥手，她便哒哒地跑过去，把手里的饮料顺便塞给辉子：“渴不渴？给你买的。”

辉子出门时兜里正好揣着孟尝给他的钥匙，所以就顺手开了孟尝的车来，他还真不是有心试探，他觉得孟尝说的都是狗屁。

不过小七看他车时，他还是不自觉留意了一下小七的反应。人家姑娘压根就没多看那车一眼，直接坐进副驾，脸色潮红，一看就是跑着过来的。

辉子拧开饮料递给小七，又被小七挡了回来：“你喝，你肯定渴了，大热天的。”

“你今早上也没说来接我啊，怎么突然来这边？” 小七看辉子，咧嘴傻笑。辉子的突然袭击完全没有令小七生气，她就像正常恋爱中的女孩一样，看见男朋友特地来接自己所以意外地开心。

“接女朋友下班还用特地说？不是应该的么。” 被小七这样看，就仿佛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内心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辉子还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说：“吃不吃夜宵？你那个美食小本子带了没？找一家我带你去吃。”

小七拉开帆布包：“带着呢，我找找啊。”

她翻了几页，也没多看，直接点着一行字给辉子看地址：“就这家韩餐吧，它家大骨年糕汤据说很好吃。”

“走起。” 辉子拧了下车钥匙，孟尝这老爷车说是二手车，当初就为了买奔驰这个牌子，其实不知道是多少手了，开起来特费劲。

出停车场时，趁着辉子伸手出去刷停车费，小七凑上来在他耳边亲了下。这“mua”声极大，停车场老大爷直往车里看，辉子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真好，我真喜欢你。” 小七大声说，一点也不扭捏。

辉子刷完钱赶紧把车窗关上，小七这表白听得他心脏砰砰跳，他目不斜视，心里翻涌升腾，踩油门的脚都不稳了。

*

吃完回来的路上，辉子记起刚才小七本来说今晚不去他那里了，本意想委婉下，于是说了句：“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啊？”

“你舍得送我回去啊？” 小七嘴唇抿成一条线，逗他道：“我今儿想去你家睡，行不？”

辉子面子上还是维持不变：“不是，咱们这刚谈恋爱，你就老彻夜不归的，我怕叔叔阿姨把我往坏处想。”

小七看向窗外：“我爸妈都不在了。家里没人等我。放心吧。”

姑娘语气没有多悲伤，但辉子半晌没说话。

小七把头转过来：“你怎么不说话了？”

“……” 辉子的手在方向盘上攥了攥：“不知道说什么，抱歉啊，问起你的伤心事了。”

小七重重点头：“是挺伤心的，为了弥补我受伤的心情，你还是带我回你家吧，我要和帅哥睡觉，这样心情才会好。你家有套么？没有我们去买啊。”

辉子没忍住啧了一声，嘴角却禁不住扬起：“你说话是一直这样么，三句两句就开始耍流氓。我是真没见过你这样儿的。”

“是啊，后悔了吧。” 小七咯咯乐：“一大美女对你投怀送抱你偷着乐呢吧。”

辉子侧脸看了眼小七，故意把嘴咧很大，露出大白牙：“没有，你看我，我光明正大乐呢。”

他看小七被逗乐了，于是放下心来：“哎不过说真的，以后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说要上床接吻什么的。” 辉子硬着头皮说道，总觉得这话不应该他一大男人说。

“为什么？” 小七故作不解。

辉子是真没想到她还能大言不惭地问一句为什么，于是努力组织语言：“我这人挺传统的，我觉得这些都是得自然而然的你懂吗？不然我老觉得你是只想和我上床才谈恋爱的。就是吧……不能为了那啥而那啥，感情到了自然就那啥了你懂吗？”

“我懂了，你现在和我感情还没到。要么就是你看不上我。” 小七大声总结，她这语气理直气壮中带着欠。

辉子揉了揉眉心：“不是，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你……很性感，身材很好……但是我身边朋友谈恋爱都至少认识两三个月的，我一个小兄弟叫康远，他和他对象是青梅竹马，在一起好几年都没到那一步，啊当然，他俩现在在冷战……那就说远了。我意思是咱俩这个太快了，我一时转换不过来。”

“你管人家谈恋爱是什么样的呢，人和人又不一样。” 小七不以为然。

“是不一样，你听我说，我不是和别人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咱俩谈恋爱的啊，我反正是认真的，因为认真所以谨慎，所以想要珍惜。” 辉子心里有些无名火：“你说谈三个月，我只当你小姑娘喜欢玩新鲜的，但在我这里我不是为了玩玩。我既然和你谈了，是奔着长远去的。”

听见辉子声音不自觉提高，小七声音反倒弱下去了：“可是当初我问你时，你是答应的啊。”

“答应什么？答应三个月？你当时真认真的？就谈三个月？” 辉子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纠结这个日期。

“是啊。” 小七大眼巴巴地，语气却倔得很，死活不肯松口这三个月的事。

“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谈恋爱不都喜欢天长地久吗？” 辉子注意到自己语气不善，于是也软了下来，他吸了口气慢慢道：“你有什么顾虑你可以和我说啊。哪有人给谈恋爱加期限的，又不是签合同。难不成过了三个月你人就消失了？嘎嘣一下从世界上不见了？不可能吧。”

“我没什么顾虑。我以前看书说三个月是热恋期，我只想享受热恋期不行啊？” 小七赌气道：“我算是知道了，你当初一口应承下来，其实是想先上车，再反悔，再违约。”

小七倒打一耙把辉子愣是给气乐了，于是他暂时放弃和她掰哧这个事：“我上什么车了？是你急着忙慌要上车。”

“我上了你这个老爷车。” 小七气鼓鼓地摆弄车里的空调出风口：“这破老爷车空调还坏了。”

辉子听她这话顺手试了试空调风，还真是，他说怎么关着窗户这么半天温度还没降下来呢。

“下次不开这辆了。一身汗。” 辉子说。

“说得好像你好几辆似的。” 小七道。

辉子脑海里瞬间闪过今天下午孟尝的话，他沉默了几秒，鬼使神差地说：“下次咱骑自行车。”

小七哈哈大笑，也不生气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辉子看她笑，内心有点羞惭，他刚刚潜意识里还是怀疑了下小七。

“那我想问问，你这合同三个月带不带续签的？” 辉子又转回刚刚那个话题，他这次怀柔政策，顺着小七的思路跟她讨价还价。

听他又把话题往这个上面拐，小七把头慢慢往后靠，靠在车座上，微微偏过头看车窗外，有些有气无力：“到时再说吧。”

小七的态度和语气把辉子噎得不知如何往下接，不怕她激动，不怕她闪躲，就怕她这样不咸不淡，似乎答应了又似乎没答应。他被她的反应弄得开始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和一小姑娘掰扯一件事这么久忒没劲。那不如就像她说的，到时再说吧，他是真的不信谈三个月她是能飞出地球去还是怎么的，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