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呼啸,吹动忘川河畔的一片彼岸花。望不到尽头的幽冥界徘徊着许多迷茫的灵魂。
“喝够了没,这又不是酒,你喝再多也解不了你心中的苦闷呐!”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白长盘腿坐在枯朽的桥上,脚边堆了几个破破烂烂的土陶碗,待最后一口孟婆汤喝完后,他抹了抹嘴角的汤渍叹了口气。
“唉,您不懂。”白长拍了拍身旁的黑翼,二鬼仰起头看向孟婆的眼神中充满了生无可恋。
“不就是下油锅炸了两遍丢到了畜生道嘛,至于把你俩吓成这样吗。”
孟婆那苍老干枯的双手不停地从咕噜咕噜冒泡的黄褐色汤汁中舀出一碗又一碗,递给身边经过的亡魂,聊天丝毫没有减慢她的速度,动作麻利,语气中尽是不屑。
这才什么程度的刑罚呀,比这残忍多的她都见过不少。
那口汤锅也是神奇,仿佛永远也舀不尽似的每一次下降一点儿便又会自己悄悄地从底部溢到之前的高度。
白长回忆起“观礼”的场景,心中不禁划过一阵恶寒,肩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二位中级勾魂使“接班人”被带去观摩不知如何惹到首领的两位“前辈”
看着平时颐指气使的两个鬼前辈被扒了衣服丢到黑漆漆的油锅中炸到魂体虚散,又被丢到冰山地狱以寒冰将魂体凝聚成形,如此反复三次被捞出来时已经不成鬼形了。
接着就被黑白无常一鬼一脚踹到了畜生道,礼毕之后首领便又无声无息地消失,没给两位留下一句警告。
无声的警示看得两兄弟背后凉飕飕的,总觉得这两位的下场就是自己的结局,今夜便要正式接手青石州人魂的钩取了,无奈只能跑到孟婆这里借汤消愁。
他们既已成阴灵,人间的美酒佳肴已经不再适合食用,成为鬼后的每一在人间的次贪嘴都是对自己修为的一次损伤,而这地府唯一能入嘴的竟只有孟婆这里的汤。
普通的亡魂喝了能忘却前尘往事重新开始,而两位有鬼阶的鬼差喝了却不顶什么用处,只是让常年寂寞的嘴巴感受到一点温热与苦涩,压一下内心的紧张。
孟婆那张沟壑纵横的苍老脸庞扯出了一丝微笑,连带着褶皱都颤颤巍巍的,说道:
“他们俩玩忽职守导致许多人冤死亡魂无所依,还惹了魔界的小魔君,不魂飞魄散就不错了,只要你俩每天老老实实将生死簿上该勾的魂魄勾全了,不去伤害人间的凡人,不招惹魔界的魔物,你们不会落得那个下场的。”
谁的手上没几个烂账呢?完成不了勾魂数量的也大有鬼在,只不过两位前辈的运气不好,漏掉的那个鬼魂怨气太重化为厉鬼害了许多人的性命,这些阳寿未到人的性命算在谁的头上?只能算在他们头上了。
黑翼看了看常年昏暗低迷的天空,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冲孟婆行了个礼说道:“多谢您的教诲。”
孟婆抽出一只手冲他摆了摆表示不用谢,赞许的目光在他的周身扫视了两下,这么有礼貌的小鬼可不多了。
“呜啊呜啊”的声音传来,不过是空出一只手的功夫,桥上的亡魂就焦急的叫喊了起来。
孟婆疾言厉色地吼道:“催什么催!”
她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桥上一时间寂静无声,连阴风都放缓了速度,忘川河水也忘记了流淌。
白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安抚孟婆的情绪:“孟婆婆咱们犯不着生气。”
他压低了身态半弓着腰轻抚上了孟婆那粗糙皱巴的手,宽慰似的拍了拍说道:“我们先走了,等我夜班上完了白天再过来帮您。”
白长轻柔舒缓的语气似乎安抚到了她,周围的气压恢复了正常,亡魂们身上无形的压力仿佛被卸掉了一般松懈下来,不过一个个却不敢再催促吵闹,安静的像稻草人一样。
刚才身体紧绷的黑翼也悄悄舒了一口气,看不出来这老太太脾气还挺大,不过自冥界存在之际就流传着孟婆的传说。
普通的人不过是生死轮转一世又一世,重复地经历生老病死体会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虽然看起来很痛苦很折磨人,但平凡的人们还是会对未来的日子有所期待,期待那千载难逢的“甜”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等着自己。或许是大街上惊鸿一瞥的心动,或许是山野深处隐藏的明媚春光。
但是她?在这奈何桥上佝偻了几千年、甚至是几万年的身躯,幽深低沉的天空仿佛屏蔽了时间,让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怕是早就忘记了酸甜苦辣是何种滋味。
黑翼想到这抿了抿嘴唇,自己也快忘了为人时的快活了,又何必在这里为她人叹惋,只得随白长说道:“我们先走了。”
白长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了黑翼的肩膀上,叹息,“希望今夜一切顺利吧。”
转念思考了一下还是不要这么丧气的好,又拔高了语调说道;“最好是能来个开门红!”
黑翼无奈一笑,自己还保持着为人时最朴素的愿望,平平安安就好。
柳府,小翠边走边沉思着来到了大门口,只看到两个倚靠着一起坐在石阶上的男子背影。
走近了几步便听见一道有些熟悉,但又更年轻清亮的声音传来:“抽签算卦?你太瞧不起我了!这都是基本功夫好吧,降妖伏魔、使神役鬼我都不在话下!”
切,还使神役鬼,现在这些江湖骗子真是越来越敢吹了,小翠眼里划过一丝嘲讽然后翻了个白眼。
“啊?这些东西你都会,那你降过什么妖怪?伏过什么魔?你见过神仙吗?他们跟咱们平常人有啥区别吗?他们都会害人吗?”
一道老实憨厚的声音夹杂着惊讶与好奇不断地提出追问。
小翠竖起耳朵一听,这个呆愣蠢笨的声音不是张二柱那个家伙还能是谁?连降妖伏魔使神役鬼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都能信。
小翠没有惊扰二人,而是站在二人身后打量了一下四周蹙起了眉头,太阳已经慢慢向西移动,光线也变得柔和,那个老头不会忘了和自己的约定了吧。
张二柱一改之前不友好的态度,此时正一脸崇拜痴迷的看着齐修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心里想着:得道之人就是不一样,别人吹牛他都一笑而过,怎么这位道爷说他的那些经历就能让他听的如痴如醉呢。
齐修言正拿着张二柱的一只手给他看掌纹,听到身后传来了几乎不可察觉的脚步声时回头看了一眼。
他顿时来了精神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柳叶眉,瓜子脸,纤细的腰肢柔美的脸,齐修言冲她狡黠一笑,金主大人来了。
对,就是小翠给了他五两银子的定金请他过来的,多亏了那五两银子让他有了资本捯饬自己。
也多亏了小翠,他在提前来踩点的时候遇到了许月梨,要不然在这人间大海捞针,还不知道要蹉跎自己多少时光。
当时自己蹲在大树上偷看,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自己。
他理了理衣袍冲小翠行个礼,说道:
“在下鹤云观道士,途径贵府见府内上空黑雾盘旋不散,怕是有邪物盘踞不去,特来替天行道收了这妖物!”
他说的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感染了坐在地上仰望的张二柱,太阳的光辉洒在齐修言的脸上,整个人都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仿佛真的是个来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
这可是他早上和小翠对好的措辞,心中演练了好多遍,当然顺口又富有情感。
小翠嘴角一抽,仔细辨认面前男人的脸,细长的眼下有些乌青,看着她时脸上带着狡黠,笑眯眯的样子让小翠一下就和记忆中那个老道士重合在一起。
这!那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怎么摇身一变,变成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了?身上穿着墨色道袍看起来真是……不伦不类。
天还未亮她就出去给柳风安买绿豆糕,城南那一片贩夫走卒多,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摆摊算命的也不少。
当时的他胡须垂至胸前,头发蓬松潦草地用木簪在头顶挽了个发型,身上穿的也是破破烂烂,身旁还放了个卦幡,看起来就是个穷酸的老道士。
这样的人给些钱好办事,而且不卑不亢在一堆卖菜的人周围看起来超凡脱俗的,小翠只是一眼就看中了他。
如今倒是改头换面,脸也洗的白白净净,头发也梳的根根分明,看来那五两银子全被他用来捯饬自己了,怪不得来的这么晚!
虽然赏心悦目了些,但她又不是找小公子玩耍!谁会相信一个年轻小道士的话?当时就是看他老成稳重才选择他的!
早知道一个铜板都不留给他了,都怪当时天色不好看走眼了。
不过现在再换人也来不及,只希望他能按计划行事,小翠没好气地开口道:
“随我进去吧。”
张二柱也刷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齐道长,刚才那么多问题您还没回答我呢,那些鬼怪精灵长得跟咱们一不一样呀,会不会害我们呀?”
“这个嘛——”
齐修言卖了个关子,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说道:“等给柳大少爷这事解决完回来再跟你说。”
张二柱还在那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开心道:“好啊好啊。”
不花钱去茶馆就能听到道长亲身经历过的事情,真是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