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雪，整季春 第37章 是晚安吻

冬日的晚餐时间，家里暖气充足，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热气袅袅，本该是温馨寻常的一刻。

苏父放下汤碗，像是随口提起，目光落在安静用餐的苏瑾身上。

“小瑾啊，前两天我们单位老李，就是那个办公室主任，跟我提了句，他有个侄子，今年刚研究生毕业，进了市设计院。家里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算是高知家庭，小伙子我见过两次，为人看着挺踏实稳重的。”苏父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逼迫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基于关心的提议。

“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个人问题是不是也该考虑起来了？要不，找个时间接触一下看看？”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空气凝滞起来。

江母正在夹菜的手顿住，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苏瑾，又飞快地瞄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江南清。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这话听起来随意，实则是一种缓慢施加的压力。她更了解，或者说，是敏锐地察觉到苏瑾的性子，这类话题向来是她的禁区。

她连忙在桌下轻轻碰了碰苏父的腿，面上带着打圆场的笑：“哎呀，吃饭呢，说这个干什么。小瑾有自己的主意，现在年轻人不都流行晚婚嘛，她工作又忙……”

江南清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泛白，头垂得更低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闷闷地发疼。那个“研究生毕业”、“高知家庭”、“为人稳重”的描述，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她不敢抬头看苏瑾，只能盯着碗里白米饭的纹路，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苏瑾的任何一点反应。

苏瑾没有任何异样，她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习惯于听完别人的话，即使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她慢条斯理地将一块青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下去，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父亲。

“知道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清冽，听不出喜怒。

苏父和江母似乎都松了口气，以为她像过去许多次一样，会用沉默或这样一句不置可否的话将话题带过。

然而，就在苏父神色稍霁，准备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时，苏瑾却再次开口了。

她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从容，说出来的话却如同警告。

“爸，”她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点探讨学术问题般的冷静，“您和李主任都很关心我，我心领了。不过，如果婚姻的意义，只是为了找一个人在我忙于查资料、写论文到深夜时，能提醒我一句早点休息。又或者是在我因为一个学术观点与人争辩得心力交瘁时，能给我倒一杯温水……那么。”

她微微停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身旁那颗低垂的小脑袋，声音里含着一丝嘲讽，“我觉得，或许养一只听话的、足够智能的宠物，或者干脆设置一个手机闹钟，会更简单高效，也省得耽误别人的时间，您说呢？”

说完，她不等父亲反应，便站起身，椅腿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她转身便上了楼，背影挺直，步伐沉稳，没有一丝慌乱，却带着明显的不悦。

餐桌上陷入一片死寂。

苏父显然没料到女儿会如此直接地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一阵青一阵白。

江南清的心脏在苏瑾起身的那一刻就提到了嗓子眼，此刻更是咚咚直跳。

她看到苏瑾离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立刻放下碗筷，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我也吃好了”，便起身跟了上去。

她脚步有些急，甚至带着点踉跄，一心只想快点去到那个人身边。

江母看着两个女儿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叹了口气，转向面色不虞的丈夫，柔声劝解：“你看你，好好的吃饭提这个干什么？小瑾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就主意正，她现在事业顺利，生活充实，不也挺好的吗？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你越说她越逆反。还好有南清在，她们姐妹俩能说说话，我去劝反而招她烦。”

苏父沉默了片刻，胸口起伏了几下，最终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无奈的说：“我也不是非要逼她……就是看着她总是一个人，怕她以后……唉，算了算了，不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摆了摆手，态度终究是软化了，那份催促，更多是源于父亲对女儿未来孤独的隐忧。

江南清轻轻推开苏瑾卧室虚掩的门时，看到苏瑾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生气或烦躁，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房间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她略显清寂的背影。

听到开门声，苏瑾回过头，脸上没有怒容，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

当她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江南清时，那抹平静化开了，眼底深处泛起一丝真实的柔和。

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江南清，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双臂。

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需要安慰和温暖的姿态。

江南清的心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心疼填满。

她几乎是跑过去的，毫不犹豫地投入那个张开的怀抱，伸出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苏瑾的腰，将脸埋在她柔软的家居服里，闷闷地叫了一声：“姐姐……”

苏瑾收拢手臂，将女孩娇小温软的身体紧紧拥在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怀抱里的充实感和女孩毫无保留的依赖，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她被世俗标准刺得微微发冷的心。

“我没事。”苏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道，手一下下轻抚着江南清的后背，“只是不喜欢被人安排人生。”

“嗯。”江南清在她怀里用力点头，声音带着鼻音，“姐姐很好，不需要……不需要别人。” 她说得有些急切，像是在捍卫着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

苏瑾的心被这话语熨帖着，那股因外界干扰而产生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她微微松开怀抱，低头看着女孩清澈见底、写满维护的眼眸，心底那点藏得很深的、想要确认什么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江南清的鼻尖，语气带着逗弄和试探，连同那点未散尽的不快，轻声问：“那……需要你吗？”

江南清仰着头，清晰地看到了苏瑾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是玩笑的复杂情绪，有疲惫，有自嘲，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期待。

这样的姐姐让她心疼不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遵从了本心，声音轻软却坚定地回答：“如果你需要的话。”

这句话精准熨帖了苏瑾的心。她看着女孩认真而带着点怯意的眼神，所有的不快终于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柔软的暖意。

“嗯，需要。”苏瑾没有再继续逗她，而是给予了肯定的回应，语气郑重而温柔。她揉了揉江南清的头发，“先去洗澡吧。”

等两人都陆续洗漱完毕，换上舒适的睡衣，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重新躺回床上时，夜晚的静谧与私密感才真正将她们包裹。

床头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为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江南清侧身躺着，面向苏瑾，心里还因晚餐时分和刚才的对话而怦怦直跳。

她看到苏瑾也转过身来，在暖色的光晕里，目光柔和地落在自己脸上。

苏瑾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她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轻轻捧住江南清的一侧脸颊，拇指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

似乎带着爱怜，她低下头，在那光洁的、还带着微微湿润凉意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如同蝴蝶栖息花瓣，一触即分。

“乖，睡吧。”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温柔，带着一种魔力，瞬间抚平了江南清所有的不安，也点燃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江南清彻底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满红晕。额头上那柔软微湿的触感还清晰残留着，带着苏瑾独有的温度和气息，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

她呆呆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不可思议的雀跃和巨大的羞涩，小声嚅嗫着问：“……是、是晚安吻吗？”

苏瑾看着她这副可爱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加深，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带着纵容的宠溺：“对，是晚安吻。”

这一刻，什么催婚，什么外界压力，似乎都不再重要。苏瑾看着眼前这个轻易就能牵动她所有情绪的女孩，心里某个决定越发清晰。

这个家，终究不是她能完全放松做自己的地方。她已经开始物色学校附近的房子了，一个完全属于她和南清的空间。在那里，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关心，不会有需要应付的世俗眼光，只有她们两个人，和这份日益清晰、不容于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