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雪，整季春 第20章 是什么呢

次日清晨，江南清是在一种极度安宁的氛围中醒来的。

意识先于眼睛苏醒，首先感受到的是周身被一种熟悉而清冽的雪松檀木香气温柔地包裹着，这味道比在客厅或苏瑾身上闻到的更为沉静、私密，仿佛已在这空间里浸润了整夜。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素雅的天花板，以及透过浅灰色窗帘缝隙钻进来的、柔和的晨光。

她睡在苏瑾宿舍的客房里。

身上盖着的是昨晚苏瑾给她换上的那条柔软的羊毛薄毯，而枕畔、被褥间，萦绕不散的，皆是属于苏瑾的、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

她像一只终于找到理想巢穴的幼兽，忍不住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更深地呼吸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坐起身。

房间布置得简洁而舒适，一如苏瑾本人。

她穿上叠放在床尾的、已经被洗净烘干的衣物，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轻轻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静悄悄的，阳光已经大片地铺洒进来，将原木色的家具染得暖融融的。

空气中除了那令人安心的冷香，还隐约飘散着一股烤面包的麦香和咖啡的醇厚气息。

她走向厨房，果然看到苏瑾正背对着她，站在流理台前。

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米色的羊绒家居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露出优美白皙的脖颈。晨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她正小心地将煎蛋从平底锅滑入白瓷盘中，动作娴熟而优雅。

似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苏瑾回过头来。

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睡眼惺忪、头发还有些蓬乱的江南清，她的目光先是下意识地往下一瞥，落在女孩踩在冰凉地板的白皙双脚上。

晨光透过窗棂，在那双赤足的肌肤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脚背微微弓起一个青涩的弧度，像受惊的蝶翼轻轻颤抖着，透出几分无措的脆弱。

苏瑾的眉头轻蹙了一下，那神色里混合着无奈与更深切的怜惜。

随即，她的视线才抬起来，迎上江南清朦胧的目光，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极其温柔、不带任何修饰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暖上几分。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比平日更显柔软，“睡得还好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朝江南清伸出手，却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离厨房门口那片冰凉的区域，引向铺着柔软地毯的客厅方向，语气里带着熟稔的、无可奈何的纵容。

“怎么又不穿拖鞋？说过多少次了，早上地板凉，刚睡醒尤其不能光脚。”

“忘记了……” 江南清小声嘟囔，任由她牵着，脸颊微微发热，带着刚起床的懵懂和被关心的羞赧。

“下次再忘记，可要罚你喝两杯姜茶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玩笑般的威胁，眼神却依旧是柔和的。

“嗯。”江南清乖乖应着，连忙把脚塞进柔软温暖的拖鞋里，心里却因为这份细致的关怀而泛起甜意。

脚趾在毛绒包裹中舒适地动了动，她仰起脸：“姐姐起得好早。”

“习惯了。”苏瑾在她对面坐下，将温热的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先喝点牛奶。”

江南清捧起杯子，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窗台，忽然定住了。

那盆薄荷，她记得第一次来时还是小小一丛，有些蔫蔫的。如今已长得郁郁葱葱，枝叶舒展，绿意盎然。更让她惊讶的是，旁边还多了一个小花盆，里面扦插着几株鲜嫩的新苗，晨光里能看见叶片上细小的绒毛，显然是被人精心照料着。

“它长得好大了。”她忍不住说。

苏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微弯：“嗯，这植物喜光又好养，偶尔浇点水就能活。”

“而且，你不是喜欢它的味道吗？下次来做桂花糕，可以摘些新鲜的去点缀。”

江南清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微妙的甜意弥漫开来。原来姐姐连她喜欢薄荷香都记得，还为此特意扩种了。

她低下头，掩饰着微微发烫的脸颊。

早餐简单却温馨。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阳光透过窗户，在餐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苏瑾偶尔会问她牛奶要不要再加热点，或者将果酱碟往她那边推近些。没有过多的言语，却充满了日常生活的踏实感。

吃完早餐，江南清主动收拾了碗碟，拿到水槽边清洗。

苏瑾则拿起水壶，给窗台那几盆长势喜人的绿植浇水，包括那盆蓬勃的薄荷。

水流淅淅沥沥，伴随着碗碟轻微的碰撞声，构成了一曲宁静的晨间序曲。

“今天上午有什么安排？”苏瑾浇完花，用毛巾擦着手，走到江南清身边问道。

江南清关掉水龙头，擦干手：“回宿舍换身衣服，然后去图书馆。下午有一节专业课。”

“我上午系里有个短会，”苏瑾看了看时间，“待会儿一起出门，我先送你去宿舍区。”

“不用麻烦的，姐姐，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顺路。”苏瑾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她已经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车钥匙，“外面风大，刚起床别吹着了。”

江南清便不再坚持，她喜欢这种被细致照顾的感觉。

车子停在宿舍楼下，江南清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下午专业课几点结束？”苏瑾忽然问。

“四点十分。”

“嗯，结束后如果没什么事，可以去我办公室等我，晚上一起吃饭。”

“好。”江南清点头，心里涌起期待。

“去吧。”苏瑾朝她笑了笑，眼神温柔。

看着江南清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口，苏瑾才缓缓驱车离开。

她发现，规划着有那孩子参与的日常，变成了一件让她感到愉悦的事情。

下午的专业课结束后，江南清抱着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历史系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秋日的阳光变得温和，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心情是放松而轻快的。

就在路过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江南清。”

她回头，看到秦臻站在一丛开始凋谢的木芙蓉旁，手里拿着几本书，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

秦臻的态度很自然，与昨晚读书会上的沉默以及之前几次相遇时那种带着探究的热忱都不同。

“秦臻学姐。”江南清停下脚步。

“刚从教室出来？”秦臻走上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是欣赏的，但那份欣赏里多了几分澄澈的距离感，像欣赏一幅挂在美术馆里的名画，美好，但深知不可私有。

“嗯。”江南清点头。

“是去……”秦臻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历史系办公楼的方向，随即了然一笑，“去找苏老师吗？”

江南清有些不好意思：“嗯，姐姐说让我等她下班。”

“苏老师学识渊博，待人又温和，你能经常向她请教，是很好的机会。”秦臻的语气真诚，听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她将手里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江南清，“这是我之前提过的那本关于符号学与现象学交叉研究的论文选集影印本，里面有几篇确实和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有些关联，我做了些简单的批注，你可以看看，或许对你有点启发。”

江南清有些意外，接过册子：“谢谢学姐。”

“不客气。”秦臻笑了笑，笑容清爽，“学术交流嘛，互相促进。”

她顿了顿，看着江南清清澈见底的眼眸，心里最后那一点点期待，也终于彻底沉淀下去。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发光，或许，也是一种拥有。

“那我先走了，不耽误你时间。”秦臻朝她挥挥手，转身离开，步伐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江南清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模糊的感觉，觉得秦臻学姐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带着墨香和细致批注的册子，只觉得学姐人真好，一如既往地乐于分享。她将册子小心地收进背包里，继续朝历史系办公楼走去。

而转身离开的秦臻，在走出几步后，嘴角泛起清淡的弧度，将脑海中那张清冷又带着点懵懂的脸庞，妥善地安置在了“值得欣赏的学妹”和“可以交流的朋友”这个位置上。界限分明，内心便也获得了安宁。

江南清来到苏瑾的办公室外，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苏瑾清润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看到苏瑾正坐在书桌后，对着电脑屏幕，似乎在处理邮件。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姐姐。”江南清小声叫道。

苏瑾抬起头，看到她，脸上立刻露出笑容，那笑容驱散了眉宇间因工作而带上的一丝疲惫。

“来了？自己找地方坐，我马上就好。”她说着，目光扫过江南清，像是确认她一切都好，然后又专注于屏幕。

江南清在靠墙的小沙发上坐下，那里铺着柔软的坐垫，旁边还有一个矮书架，放着她可能感兴趣的闲书和杂志。

她没有去翻动，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苏瑾工作的侧影。

姐姐工作的样子很专注，偶尔会微微蹙眉，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那种沉稳理性的魅力，与在家里温柔照顾她的样子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挪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苏瑾处理完邮件，合上电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背。

“等久了吧？”她走到江南清身边，很自然地揉女孩的头发，指尖擦过温热的肌肤。

“没有。”江南清摇摇头。

“想吃什么？”苏瑾拿起外套和包，问道。

“都可以。”

“那走吧，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私房菜，味道清淡，你应该会喜欢。”苏瑾说着，很顺手地接过江南清抱在怀里的几本厚重的书，纳入自己手中，“这些我先帮你拿着。”

“谢谢姐姐。”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楼，融入傍晚熙攘的人流和渐起的暮色中。

苏瑾说着那家私房菜的特色，江南清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她们之间的对话并不密集，却没有任何尴尬的空隙，仿佛只要在一起，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便已足够。

苏瑾侧头看着女孩在暮色中柔和的轮廓，看着她对自己全然的信赖与跟随，心底那片柔软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她想起今天清晨，在驱车前往会议地点的路上，商静仪那看似随意的调侃。

当时，商静仪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语气慵懒地提起：“苏老师，我发现你阳台上那盆薄荷，最近长势格外喜人。我记得你以前对这些花花草草，可没这么上心。”

意有所指的说：“有些植物，是不是一旦开始亲自照料了，就会不知不觉地……越看越喜欢，再也舍不得放手了？”

苏瑾当时正专注着前方路况，闻言，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晨光透过车窗，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平稳地落在前方的道路上，过了片刻，才用她那清泉滴石般温润平和的声线，不疾不徐地回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植物也好，其他事物也罢，既然决定接手照料，自然要负起责任。看着它一点点生长、变得繁茂，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她的语气温和如常，听不出太多起伏，却也没有否认那份“舍不得”。

此刻，暮色四合，女孩安静地走在她身侧，呼吸清浅。

她依然无法，或许也无需，去精准定义这份日益深厚的“舍不得”究竟属于何种范畴。

她只知道，这个女孩是她平静生命里一个意外却坚定的存在，像悄然扎根的薄荷，清冽，提神，早已无声地渗透进她井然有序的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牵念。

未来还很长，她们有的是时间，顺着彼此的心意，慢慢走，慢慢体会这份日渐清晰的温暖，究竟会通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