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百花楼中,萧圻临窗而坐,举着一杯茶浅啜。
连日来自己走遍了湖州府中父亲曾经待过的地方,均无半点收获,难道父亲母亲并不是在此相识的?
既然湖州没有任何线索,那接下来又该往哪里走呢?离京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该先回西京去见一见祖母。
正想得出神,忽听得邻桌几名商旅打扮的人神神秘秘地说起路途中听说的妖怪轶闻。
其中一个容长脸的本地商贩不忿那外来商旅出这风头,急急地抢白道:“哪有什么稀奇的,浔阳城里不也多的是妖怪。”
其余几人俱是惊奇地望着他,面露怀疑。
那长脸商人见他们似是不信,慌忙补充道:“远得不说,就前两天,那储员外家的大郎君不就被妖物上了身。”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储家大郎君可是生了急症,我看昨日请了诸多医者上门呢。”身旁的圆胖商人反驳道。
听了这话,长脸嗤笑一声,不屑道:“哼,储家这两日怕是请遍了浔阳城中的大夫,可这妖物作祟哪是寻常医者能诊治得了的,依我看,这正是报应不爽,储家老子做了那缺德的事,这便报应到儿子身上了。”
“秦老三!你少在这儿恶语诋毁,这些年来,储员外在浔阳城中济贫扶弱,修桥铺路,谁人不知,你自己商行的货物以次充好,欺骗百姓,失利于储家商行,不反思自己,反倒怨上了储家。当真是好大一张脸!”坐在上首的小胡子厉声喝骂道。
经此一喝,那秦老三再不敢多言,讪讪地躲到一旁,不多时便悄悄离席。只有那小胡子犹自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
听到此处,萧圻放下一角银子,起身向楼下走去。出得酒楼,拦住最近的一名路人兜头便问:“储员外家住何处?”
那被拦下的女子看着眼前的少年,长发高高束起,古朴的铜钱编入发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气质冷冽,偏偏一对桃花眼春情潋滟,只看一眼便让人羞红了脸。
娇羞地低着头,回道:“储员外,储员外府邸在城南,离这里还是有些远的,不知郎君是因何要寻储府?我家与储家素有些来往,不如……”说着抬起头来,可眼前哪还有那少年的影子。
早在听到第一句后,萧圻便抬脚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后悔,怎么拦人前也不看看清楚,真怕又惹到甩不掉的烂桃花,这般想着,脚下行得飞快。
心中计较道,眼下已近酉时,待赶到也不便登门,不过既是妖物,想来夜间定会有动作,先进府查探一番,明日再正式登门细瞧。
浔阳城南储宅。
一场急雨过后,空气中尽是清甜的苹果味,树上的枝叶花朵也在急雨的吹打下匆匆落下,青绿嫩黄的色彩铺陈在檐下台阶上,煞是好看。然而院子的主人却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储琼安忧心兄长的病情,坐在窗前发着呆。
阿兄自从前日去过了西郊的那一场游园会,回来后便恍恍惚惚,一开始母亲还以为是他累着了,早早便吩咐人伺候着歇下了。然而昨日醒来后便发现阿兄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呆滞更甚于前日,状如痴儿。
这一个日夜可急坏了储家的人,请来了数不清的大夫,皆无法诊治。眼看着父亲母亲焦白了头发,储琼安也是心焦得食不下咽。
“娘子,晌食你便没用多少,这是厨房新做的红豆酥,多少也吃一些吧。”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托着点心走了进来。
“青玉,我吃不下,你们拿去分了吧。”
青玉将点心放在了储琼安面前,接着道“如今府里都忧心着郎君的病情,你若是也病倒了,夫人该多担心啊”果然听了这话,桌前的小人儿才拾起了点心,一点一点啃了起来。
青玉转身倒了一杯清茶过来,看着眼前的少女,眼里盛满了心疼,分明只比自己小一岁,可是娘子的身形看起来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娇小纤弱。
因着这怪病,少女的毛发皆是浅金色,皮肤更是像过了釉的瓷器,白得过分,一不留神便被晃了眼。湿漉漉的杏眼中,瞳孔也是浅褐色,仿佛山中的精怪一般。
因为皮肤白,眼底的青黑色也更加触目惊心。这两日,阖府上下没一个人睡得着觉。
储琼安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问着储镒院子的情况,大夫问诊时,人多眼杂,自己没办法亲自去看,只能听下人转述,得知还是没有一点进展,点心也再吃不下去了。
看到主子神情恹恹,青玉提议道:“娘子,前些日子新到了香料,这许多日子都未染发了,不如今日我将莲子草取来为你染发,好不好?”
储琼安稍稍侧首,金黄色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为瓷白的皮肤镀上一层蜜色。抬起手抚上长发,摇摇头拒绝道:“不必了,我有些乏了,你自去歇吧,晚膳也不必摆了。”
听了这话,青玉摇摇头,嘱咐道:“如今已是九月末了,日落后风凉,您顾着身体,不要吹多了风,头痛。”无奈起身端着托盘出去了。
储琼安枯坐半晌,眼看得金乌西沉,霞光渐散,点点星光爬上了天际,窗外时而窸窸窣窣传来一两声促织叫声。
关上了窗子,唤人进来伺候沐浴,洗漱过后,早早地熄了灯便躺上了床。
然而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促织一声一声叫得人心乱如麻,琼安抬手抚了抚心口,决定去看看阿兄,没能亲眼见到阿兄现在的情况,怎么也不能安心。
这样想着,悄悄披衣起身,随便系上衣裳,趿着绣鞋便往外走,刚走了几步想起彩月宿在外间,这样出去,怕是要吵醒她了。只好脱下了鞋子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彼时,萧圻正坐在府邸中最大的一棵合欢树上分辨着妖物的气息。没能感知到妖物,却看到远远行来的少女,提着一盏菱花宫灯,金发雪肤,穿着潦草,行色匆匆。
萧圻挑眉轻笑,看这妖女形容,怕是刚从山中出来,连衣裳也不会穿呢。
继而疑惑,既然妖物现身,怎么自己竟没有感知到丝毫,难道这妖道行颇深,连气息也能隐藏得一丝不漏?不敢轻敌,抚了抚腰间的银环横刀,翻身下了树,落在月洞门后静待来人。
储琼安走在路上,暗暗后悔没多穿一件,白日里犹热得如同夏日一般,哪知这夜风凉飕飕的,吹得她直打哆嗦。现在也无法回去加衣,只能紧紧衣衫,快步向前走去。
刚转过月洞门,便听到清脆的铜钱响声,吓得她一跳,以为被府里的下人发现她一个人乱走,转身就要跑。
萧圻原本以为是个高深莫测的妖,没成想胆小如鼠,伸手接住抛起的铜钱,足尖轻点,几步上前便捉住了妖女的肩膀。
“啊,好痛!”琼安没想到会被这么用力的抓住,惊慌之下喊出了声。听到这话,萧圻愣了一下,下意识放轻了力气。
此刻在近处看少女,即使是月光下,她仍然白得令人心惊,浅金色的瞳孔望向自己,妖异魅惑。
萧圻几乎要觉得自己被妖精迷惑了,可这少女却确确实实是一个人。轻柔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背,萧圻一下子回过神来,放开了少女。
“你是哪个院里的人?”没等对方回答,琼安紧张的补充道:“吓到你了吧,你别害怕,我不是妖怪,我只是,只是生了病,今晚见到我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萧圻看着少女点点头,见她还盯着自己,只好出声回道:“好。”得到承诺,琼安满意地笑了笑,拾起掉落的灯笼,转身继续往修竹院走去。
萧圻站在原地愣神片刻,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是她亮晶晶的眼睛,一会儿是拂过他手背的金发,还有那白得耀眼的皮肤。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会不是妖呢?
昏昏沉沉地回到客栈,躺在床上细细回想,才想起琼安说的话,生了病,她这是生了什么病呢?既然不是妖,那又有什么人会是金发呢?
想来想去,想起了幼时在宫中见过的贡品,据说是由扶南国进献的可供赏玩的人,称白子。
那人年约弱冠,须发皆白,连睫毛眉毛都不例外,皮肤也是欺霜赛雪,西京城中最会化妆的女子也不及他。
原来她真是生了病,只是病得没有那人那么重,那么还能治得好吗?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萧圻望着帐顶出神片刻,翻身坐起,心里盘算着昨日的事情,原本是打算天一亮就想法子进储家捉妖,但是出了昨日那样的事,当下便踌躇起来。
若是今日去了再见到那少女,岂不是会被拆穿谎话。但若就此放手不管,心中又觉得颇为可惜,这般轻易地放过了一个妖物。
罢了,储家宅邸那般大,而且那少女看起来身份特殊,即使是府中的人也未必全都见过她。自己此次入府若不特意去寻,又怎会随便就能见到她。
想及此,再不犹豫,起身换好衣裳,今日为了装作医者,萧圻特意穿上了一件及地袍衫,用冷水洗了脸,拎着空药箱便出了门。
这客栈离储家极近,穿过一条小巷,便到了储府大门前。门前不远处就有一家摊贩正在卖吃食。
萧圻走上前去,小贩殷勤的询问:“客官,想吃点儿什么?我家卖的糯米饭可是咱们浔阳城里数得着的好味道。”
“那便来一碗吧。”说完,便坐在一边注意着储府门口的动静。 小贩打量着萧圻的模样,笑眯眯的同他搭起话来“小郎君不是本地人吧?”
萧圻点点头,垂首看看自己,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贩举着汤勺得意的道:“如今虽然已过仲秋,可这气候还是闷热得紧,加之湖州多雨,本地人大多着木屐,公子却是穿着靴子。我猜您是从北地来的吧”
挥着勺子盛出了一碗饭,接着问道:“给您加一勺蜜糖吗?”萧圻点头笑道:“你知道得还真不少。”
“哈哈哈,我们湖州的丝绸享誉南北,近几年城中多得是北地的行商,我也见过不少,这才知道北地多嗜甜。”
这时储府大门微动,从中走出一个小厮,要了一碗玉井饭,坐在桌前一脸的愁云惨淡。
萧圻趁机跟摊主询问起城中哪里的医馆比较好,拂了拂袖上的灰尘继续说:“在下从荥州来投奔亲友,没想到他们俱已搬离湖州,我自幼学医,如今走投无路,想着去医馆坐诊,也好谋一条生路。”
小贩还未回答,那青面小厮便站了起来,直直地扑到萧圻身前,握着他的手求道:“这位郎君真是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大郎君吧,这病实在太古怪。”
萧圻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来,关切道:“这位小哥,你不要着急,你家郎君在哪里?究竟是何病症,总要先见到病患,才好确诊啊。”
“是是是,我家大郎君正是储员外家的长子,自从前天回来,便神智全失,请遍了大夫都束手无策,如今阖府上下都愁得不得了……”一边说着,一边引着萧圻往储府走去。
萧圻:妖女!小爷今日定要斩妖除魔。什么?不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琼安:人家只是生病了啦。
菱花宫灯是个考点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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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