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醉了,你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那人难得不假惺惺地笑了,哼哼唧唧地撒娇,软弱得像个孩子。
“小姐,真的真的好疼啊,最讨厌疼痛了。”
“呜,要受不了了,小姐帮我包扎好不好?”
“小姐你有在听么?我很痛诶,很痛很痛诶。”
你回过神,将他扶到沙发上,随手把酒瓶塞好,放到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预防在自己分身乏术时或许会发生的割腕事件。
弄脏地毯会很麻烦 。
等你取医药箱回来,他已经睡熟了。
月亮公平又无情,温吞吞照在任何地方,也包括这个一直在迷茫的孩子身上。
好久没看见他睡得这么放松了。
你幽幽叹了口气,一时间鼻子竟有些酸涩。
月光透过窗子,柔柔抚过这人漂亮的眉眼,连带脸上血红色的绷带都被照的温和而无害。
先生真是天生一副漂亮又乖顺的好相貌,如果表里如一就更好了。
你默然不语,试图压住心中啰啰嗦嗦的感慨,小心将大衣从他身上扒下来,刀片熟门熟路划过背部,被染成黑褐色的绷带轻而易举地撕裂。
伤口狭长外卷,创面极大,此时仍有血液泊泊流出,触目惊心。
已经不能看了,没被波及的地方也是伤疤叠伤疤,这哪里是十几岁少年该有的身体。
清理,消毒,清创,止血,上药 ,包扎。
你熟练得一塌糊涂,多拜此人所赐。
麻木了吗,你想,或许吧,早该撑不住了。
毕竟是亲眼看着他如何把自己作成这个样子,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躯体是怎样的光景,大概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
除了骨架子便是伤口堆起来的皮肉,血液是黑的,心脏早就没有在跳动了吧 。
一次又一次,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他笑着拥抱死亡又与其擦肩而过。
积极的情绪早就先这人一步死掉了。
在无数次冲进医院后,你深深明白了一件事,这是他一个人的困局。
没有人可以救他,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包括你,曾经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只要还有呼吸就会一直拥抱他陪伴他拯救他的你。
你清醒地意识到,你是如此无能为力,如此令人发笑,像一个小丑在企图逗神明发笑。
你在和他一起堕落。
失重感不好,可你拽不起他。
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一点一点也坚持不下去。
先生,我好难过,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我可能要放弃你了。
仔细处理好伤口,你轻轻吻过他伤痕累累却依旧漂亮的蝴蝶骨。这人真真有一副得天独厚的皮囊,怎么都漂亮,再磨折也一样。
泪意上涌,鼻子酸得厉害,你抱了抱他,小声道,
“先生 ,晚安,我要走啦,你、你照顾好自己。”
顿了顿,带着点犹豫,又继续道,
“不要再受伤了,也尽量不要死了,如果实在不行,彻底自杀一次就够了,你那么怕疼。”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是总有人会因为知道你的疼痛而比你更疼,比如我。
眼泪儿快掉下来了,慌慌拿过红酒出门。
舍不得走,又不想回去。
这么多年过来,太宰治这三个字像极了你的道标,一时间没了他作为行动参考,你连去那都没主意了。
啧,真没出息啊,像没了家的狗一样,你自嘲地笑了笑。
“小姐难道不想试试吗?”
“从高楼落下去的感觉可是很美妙的,寒凉又凛冽的风,温厚而包容的大地,它们拥抱着你,而你奔向自由……”
脑海中闪现很久之前先生说过的话,鬼使神差的,你向顶楼走去。
真的真的是很久之前讲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可能是……那时的先生笑了一下,是那么的悲伤,又是那么的温柔,以至于你真的意动,甚至沉醉在他的描述里,甚至开始考虑答应与他殉情的善后工作。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先生看了一眼你的表情,脸突然阴沉下来,说什么也不肯再讲了,还找人给你看心理医生,从此再也没有对你发出过殉情的邀请了。
你遗憾地摇摇头,将那充满蛊惑力的话语甩到脑后。
天台风大,头发肆意飘飞,你心里生出一股难言的畅快,啵一声拔掉瓶塞,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砸吧起酒来。
你从不碰酒,因而对酒量两个字一无所知。
只觉得这酒实在是烈,辣心辣肺辣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
太宰先生其实一直一直都没有变,一直是那个固执又孤单的小孩,总是选择将自己流放荒野,于无人处哭喊着大声求救,又瑟缩着自我封闭。
面对这道你研究好几年也解不开的高难度破题,你越想越气,瞪着亮堂堂的月亮狠狠灌了一口酒
搞什么嘛,这狗屁的人生,老娘是又失意又单身,彻彻底底的loser呗。
太宰先生是个混蛋,彻彻底底的混蛋,我拼尽全力也救不了的混蛋玩意儿。
越想越委屈,鼻涕眼泪噼里啪啦止都止不住。
我真的真的好难过啊,真的真的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你抱着自己哭得一塌糊涂,醉猫一只冲着月亮哭嚎。
太宰治躲在暗处,看着你,就这样静静看着你。
小姐累了,在顶楼缩成一团,好小的一团喔,连睡梦中眉头也是皱的。
他走上前,莫说忐忑不安,连情绪都看不出一点,像往常一样,脱下大衣,将你裹进去,再抱进自己怀里来。
小姐真的好小只,他想用力抱你,却发现如何都搂不紧。
你太瘦了,太宰治像抱着一捧随时会溜走的风,落不到实处。
小姐这几年其实过得实在不算好,小姐一门心思的对太宰好,所有人都知道。
太宰治其实过得比之前好多了,太宰治是个不值得的混蛋,所有人也都知道。
太宰治垂下眸子来,丧里丧气地将头埋进你的颈窝,用力蹭了蹭,良久,才仿佛储存好能量一样悻悻扬首。
他举过你的手,轻轻柔柔的,引着它解下自己眼上的绷带,小心翼翼的,一圈又一圈的。那双你从未完整见过的鸢色眼睛注视着你,惆怅如海,悲伤如山。那情绪太沉重也太满溢,他总不肯让别人见到 。
他歪头笑了笑,朝圣一般垂首,将那只本应遮盖上的眼睛闭上,紧紧贴在你的手上,像是在汲取温度,又像是在确认羁绊。
“小姐,不要丢掉我,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不是说好了会一直拥抱我陪伴我拯救我的吗?不许不算话。”
他将冰凉的唇贴在你的脸上,急切的,祈求的,带着不安的。
他亲吻你,却不敢碰你的唇,密密麻麻的吻落在除此之外的任何地方,贪婪地想用力留下痕迹,又拼了命的想要克制,手攥成拳青筋暴起已然破了皮,如人一样,矛盾至极。
梦里黑甜,你感觉像是来到一片温柔的花田,好些蝴蝶吻过脸颊,
“小姐,是你自己说过,要亲手救我出去的。”
小姐,再努力一点,收服我吧。
不许说话不算话,不许丢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