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90章 离魂塔（二十八）

陆凝当然知道用寻常毒药对付这个老怪物根本没用。所以她撒出去的，根本不是什么毒粉，只是之前存在仓库里的普通面粉。目的，仅仅是为了制造一瞬间的视线遮挡和混乱，为莫苏勒创造绝佳的偷袭机会。

她先前看似无力推开莫苏勒，实则却在两人身体贴近的那一刹那，将能快速解除神经麻痹的药，悄无声息地塞进了他的怀中。

当着白衣人的面，莫苏勒不能立刻恢复，但他可以假装被蛊人压制，暗中服药恢复体力，然后悄无声息地绕后给予致命一击。陆凝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于是极其配合地将面粉撒了出去。

这一切的配合，仅依赖于两人四目交汇时，那电光火石间的一瞬对视和默契。

莫苏勒面无表情猛地抽回弯刀，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白衣人踉跄着向前扑倒，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溢出，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然而，就在他瞳孔涣散即将彻底断气的瞬间，他的目光猛地死死盯住了莫苏勒因刚才剧烈动作而微微滑落的袖口下方。

那里，一个古老繁复的暗红色纹印，在他手腕内侧一闪而过。

“你！你手上的……纹印……从何而来？！”白衣人的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紧接着，他脸上那濒死的痛苦和恨意，竟陡然转化为一种极度惊喜、狂热乃至疯狂的神色。

他仰面倒在地上，望着塔顶，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地笑道：“原来……是……你……”

笑声戛然而止，他彻底断了气，脸上却凝固着那诡异而兴奋的笑容。

莫苏勒眉头紧蹙，迅速而自然地将袖口拉下，重新遮住那惊鸿一现的纹印，立刻快步冲向摇摇欲坠的陆凝。

“陆凝！陆凝！你怎么样？”他扶住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没……我没事……”陆凝强撑着站直身体，但腹部传来的剧痛，让她冷汗直冒，“我用银针暂时压住了毒性蔓延，但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快点离开。”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整座石塔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摇晃，头顶上方的岩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石块开始簌簌落下，砸在地面上，激起漫天尘土。

“嘣！！！”又一声更加巨大的爆炸声传来，崩塌的速度骤然加快，更多的裂缝在天花板和墙壁上蔓延开来。

“来！”莫苏勒毫不犹豫，一把将陆凝打横抱起，护在怀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不断塌陷的出口方向，猛地冲了出去，灵活地躲避着坠落的巨石，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

塔的另一端，第一层出口处。

尹青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望向通往塔深处不断掉落下沙石的幽暗通道：“他们俩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出事了？！”

在他们头顶上方，因爆炸而松动的天花板缝隙中，细小的沙尘开始如同流水般簌簌漏下，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一股股细小的沙流。

“外面的流沙已经开始流动了……”穆离笙脸色凝重地观察着。

曾书琮看着那不断增多的流沙，脸色发白，声音颤抖：“如果我们没能在塔完全坍塌前打开门出去……会怎么样？”

尹青的声音沉重得如同巨石：“流沙会彻底吞没整座塔。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能被坍塌的冲击力裹挟着卷出沙层，运气不好的话……”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与这座巨塔一同长埋地底，成为沙漠的一部分。

“来了！他们来了！”穆离笙突然指着通道深处大喊。

只见莫苏勒抱着陆凝，以惊人的速度从烟尘弥漫的通道中冲出，他浑身是血，看到出口处的几人，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古铜钥匙奋力抛向尹青：“钥匙！”

尹青反应极快，凌空接住钥匙，一个箭步冲到那扇沉重无比的石门前，精准地将钥匙插入锁孔，用力转动。

“咔哒……嘎吱吱——”

沉重的机关开始运转，石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向上开启，刚刚露出一条缝隙。

轰！！！

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再也支撑不住，大块大块的岩石混合着滔天般的流沙，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倾泻而下，整座塔发出最后的哀鸣，开始剧烈坍塌。

“走！！！”莫苏勒暴喝一声，尹青、穆离笙护送人群断后离开，曾书琮紧随其后，他几乎是擦着那轰然砸落的巨石和汹涌的流沙逃出生天。

下一秒，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坍塌声，这座巨大的离魂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碎，彻底分崩离析。

流沙形成了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地吞噬着塔的残骸和周围的一切。强大的冲击和流沙的拉扯力将刚刚最后逃出的几人瞬间冲散，卷入了漫天黄沙之中。

“噗——咳！咳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曾书琮艰难地从厚厚的黄沙中挣扎着冒出头，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沙漠夜晚冰冷而新鲜的空气。长时间的窒息让他双眼布满血丝，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他奋力地将自己从流沙中拔出来，茫然四顾。

突然，他看到了不远处沙地里露出一片熟悉的衣角，心中一紧，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拼命用手挖掘，很快挖出了被沙子掩埋已经昏迷的尹青。

“尹大哥！尹大哥！”他拍打着尹青的脸颊，毕竟自己是被尹青从炽天使中带出来的，多少是有些救命之恩。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穆离笙撕心裂肺喊声：“陆凝！”

曾书琮猛地回头，这才惊骇地想起，逃出来的时候，莫苏勒和陆凝是跑在最后的，他们被黑袍人和蛊人困在石厅中，最后那波从坍塌天花板上一涌而下的沙柱，彻底阻隔了他们的身影。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曾书琮的心脏，他也开始发疯般地在周围沙地里四处挖掘、呼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陆凝！陆凝！”

然而，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漫天黄沙，没有任何回应。

良久，他们一无所获。

“你们……”尹青悠悠转醒，看到两人绝望的样子，声音沙哑地开口。

“不可能！！”曾书琮猛地打断他，泪水瞬间决堤而下，他嘶吼着，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事实，“她答应过我的！她答应我会出来的！她不会骗我的！”

“要起沙尘暴了……”尹青看着远处天际逐渐弥漫过来的昏黄，声音沉重。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凛冽的寒风骤然加剧，卷起地上的黄沙，漫天狂舞，能见度急剧下降。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黄沙迷雾之中，一个高大挺拔，如同沙漠中不屈胡杨般的身影，一步步地，从风沙深处走来。

莫苏勒横抱着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陆凝，踏着沉重的步伐，穿越了狂沙，如同穿越了生死界限，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他的衣裳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浑身沾满沙尘和血污，但那双抱着陆凝的手臂，却稳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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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曾书琮那近乎玄学的“幸运”指引下，他们没过多久就遇到了一支途经此地的沙漠商队。用从塔中带出的少许金银买了几匹骆驼和马匹，一行人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返回。

途中，毒发的陆凝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虚弱地靠在莫苏勒怀中，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哀求道：“别让他们知道。”

莫苏勒早已察觉她的状态异常糟糕。若是往常，以她的性子，脱离险境后早就该得意洋洋了，可现在她却异常安静，脸色苍白如纸，连勉强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都显得无比吃力，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你跟我保证，”莫苏勒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声音低沉而紧绷，“你跟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没事的……”陆凝努力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试图让他安心，“只是这毒有些古怪，我不知道具体成分，所以解起来慢一些。”

“陆凝，”莫苏勒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低下头，目光紧紧锁住她，“别骗我。”

“没骗你……真的……”陆凝无力地闭上眼睛，将脸颊贴近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强健而急促的心跳声，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微弱的力量。

三日后，云靖边境已然在望。

“已经到云靖边境了，”尹青勒住马，停在一处荒凉的岔路口，转向众人，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我们应当是要在此分道扬镳了吧。”

莫苏勒锐利的目光扫向他，带着审视：“你知道我们的身份？”

“不知道，”尹青笑了笑，语气轻松，“但这一路看来，诸位的言行举止，并非中原人士风格，还是能猜出一二的。”

他抱拳，向众人行了一礼。

“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