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田产之前没想到这一层,此刻想到大儿子的领导可能会因此为难他,顿时坐不住了。他扯着嗓子喊道:"孩子他娘,你给我过来!"
正在屋里躺着的李英子听见丈夫的叫唤,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系着外衣扣子往外走,嘴里嘟囔着:"老头子,啥事儿啊?"
江田产眯着眼睛盯着自家婆娘,压低声音道:"小草都这么大了,还整天穿得灰头土脸的。你把压箱底那块花布拿出来,给她做身新衣裳。再让她喝点红糖水,吃几个鸡蛋补补。瞧她那脸色惨白的,看着就不像好生养的。"
李英子刚才睡得沉,压根没听见大儿子那番话。
这会儿听丈夫突然要对江小草那丫头这么好,眯缝眼顿时瞪得溜圆。红糖水?鸡蛋?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呢,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不行!"李英子急眼了,"那布料是留着给大孙子做衣裳的!吃啥喝啥?有咸菜配糙米饭就不错了,她当地主家的小姐呢?"
江田产见婆娘竟敢顶嘴,脸色一沉,嗓门陡然提高:"我让你给就给!听见没有!"
李英子脸色刷地白了,脖子一缩,满脸都是对丈夫的畏惧。她嗫嚅着:"知、知道了...我这就去樟木箱子里拿..."
别看江田产在外头是个闷不吭声的老实人,可俗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
李英子刚嫁过来时没少挨打,有回打得狠了,直接把头胎给打掉了。自那以后江田产才收敛些,等李英子生下大儿子,他才彻底不动手了。
可当年被打得死去活来的记忆太深刻了,李英子对丈夫的恐惧已经刻进骨子里。
她不敢再吱声,哆哆嗦嗦解下裤腰带上的钥匙,打开陪嫁的樟木箱,从最底下翻出一块粉红色布料。
山里的馈赠远比家里人要慷慨得多。
一阵沁凉的山风拂过,撩起江小草额前的碎发。她紧了紧衣领,在溪流间轻盈地跳跃,从一块石头蹦到另一块石头上。
每当看见石缝间长着形似稻苗的野草,她就弯腰拔起,抖落水珠扔进背后的竹篓。
这会儿竹篓里已经装了半篓子石菖蒲——这种野生药材通常附石而生,带着特殊香气,药铺出价一斤六分钱收购,算是山里最值钱的草药了。
别看一株石菖蒲个头不小,其实能入药的只有底下那截小小的根茎,上头大把的叶子都得扔掉,还得晒干,是个辛苦活计。
所以村里除了江小草,没人愿意专门进山采药。
一来庄稼人要伺候田地,还要照看家禽家畜,忙得很;二来外围的小山早被搜刮干净,想有好收获就得进深山。
深山老林里蛇虫横行,还有猛兽出没。早些年闹饥荒时,村里人进山找吃的,折进去的可不少。
江小草十二岁头一回进山时,吓得边走边哭。可如今她早就不怕了——山里的动物比家里人对她友善多了。
只要她不主动招惹,那些生灵都会当她不存在,连五彩斑斓的毒蛇都会从她脚边悠然游过。
竹篓装得满满当当后,江小草在溪边脱下布鞋,把脚浸在清澈的溪水里。她一边踩着水玩,一边抹去额头的汗珠。看着被自己惊走的小鱼小虾,她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天真笑容。
捧起一汪甘甜的溪水喝下,江小草满足地叹了口气。望着头顶的日头,她巴不得大哥早点去县里上班。
就像大哥讨厌她一样,她也不待见大哥。每次大哥回家,家里就多一个对她呼来喝去的人,还是最不给她好脸色的那个。
江小草心想,将来要是由她来照顾侄子侄女,绝不会把他们养成大哥那样,至少得像小弟似的。
别看江承耀是个混世魔王,可他到底是江小草一手带大的。在江家,就数这小子对江小草最有礼貌,从没骂过她一句。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江小草穿上鞋,背着竹篓沿自己踩出来的小路抄近道下山。
三山环抱的大湖波光粼粼,湖面上漂着无人看管的小船,成群的白鹅野鸭在嬉戏。它们时而扎进水里,转眼又叼着小鱼、田螺或水草浮出水面。
江小草站在湖堤上,一眼就从鸭群里找到自家那十六只。
见它们嗉囊都鼓鼓的,她满意地双手拢在嘴边,学着鸭子"嘎嘎"叫了几声。那些养了两年的鸭子竟像通人性似的,齐刷刷扭头看过来,然后扑棱着翅膀朝她游来。
正值饭点,田间地头的村民都扛着农具往家走。
"四叔公!"
"芬婶儿!"
......
江小草一路笑着打招呼。芬婶儿瞥了眼她的竹篓,吊梢眼一斜:"又去蛇山了?不怕被大蟒拖走?我说小草啊,你都二十二了,你娘还让你整天往山里跑,也不留你在家捂白点儿,好说婆家..."
江小草笑笑没接话。虽然她打定主意不嫁人,可这话从没跟人说过——这年头哪有不嫁人的姑娘?连隔壁村的傻姑都嫁出去了。
要是她说出来,保准被人当疯子,搞不好还会被绑到山神庙的守山树下"驱邪"。她可记得那个说疯话的村医儿子,被绑在守山树下"治病",第二天就断了气,连个坟头都没有。
拐进家门前的巷子时,江小草这次没看烟囱。农村人最重视晚饭,就像除夕饭一样马虎不得。
自打她接手灶台活计,李英子下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倒不是李英子懒,而是全家人都嫌她做饭难吃——就算放再多油盐,也不如江小草随便炒的一盘青菜香。
刚迈进院门,就听见李英子扯着嗓子喊:"今晚多炒个鸡蛋!"
江小草头也不抬,但知道这话是冲她说的。她提高声音应道:"知道了,娘!"心里却叹了口气:大哥一回来,家里的蛋就存不住了。
李英子想着要送出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布料,看江小草哪哪都不顺眼,尖声骂道:"叫魂呢!我耳朵没聋!"
江小草面色如常,默默把鸭子赶进笼,卸下竹篓倒出石菖蒲晾在院里。
李英子看见那堆带着长叶的草药,又来气了:"你就不能把叶子摘了?没用的东西带回来干啥!"
"来不及摘..."江小草小声解释。
李英子瞅见那些被压过的草药,知道江小草没说谎。能采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哪还顾得上处理叶子。
正在抽旱烟的江田产突然开口:"行了,少说两句。"
江小草猛地转头,诧异地看着父亲——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望着父亲黝黑朴实的面庞和厚实的肩膀,她心里涌起一丝陌生的暖意。
带着这份好心情,江小草做饭格外用心。她把冬闲时筛过的米又细细挑了一遍,连碎稻壳都捻出来扔进灶膛。
米淘洗得不见白浆才下锅焖煮。又从墙角麻袋里掏出四个去年存的土豆,削皮切块。再把菜篮里的四季豆剥丝掰段,过水备用。
饭菜备齐后,江小草直接把两种米饭分到五个碗里——省得再多洗个盆,更重要的是,要是糙米饭里混进一粒精米,哪怕只有一颗,李英子也能唠叨她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