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祖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满。一间平房?这简直是在打发叫花子!家里又不是真的凑不出钱,再说有江小草那些旁门左道的本事在,还怕还不上钱?就算真还不上,也连累不到他头上。
他暗自盘算着:家里有多少就该出多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下次再想找借口要钱,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爸妈,这婚我不结了。"江承祖故意装出一副消沉的样子,"我不想让你们为难。"
李英子一见大儿子这副模样就心疼得不行,连忙说道:"承祖啊,这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县里的房子我们都答应买了。"
江承祖欲言又止:"黄家要求的婚房必须是楼房,而且至少要两居室。他们说...这样孩子出生了才有地方住。"
现在是1982年,在这个封闭的中部省份,虽然已经实行了分田到户,但私人店铺的概念还没兴起。
街边的平房最便宜,筒子楼则最有面子——能住上筒子楼的都是工人和干部。尽管筒子楼过道狭窄、采光不好,还没有独立厨卫,但人们就是稀罕住楼房。
"什么?楼房?"江田产猛地提高了嗓门,"黄家人也太贪心了!"要是满足这个要求,花的钱都够娶个省城的姑娘了。
李英子也附和道:"就是!他黄家的女儿又不是镶金戴银的!"
这一激动,她就把对黄燕芳的不满全抖了出来。上次大儿子带对象回家时,那姑娘的做派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凳子要大儿子用白衬衫擦了半天才肯坐,倒的红糖水一口不喝,杀了只鸡招待她,她却只挑两个鸡腿吃。
那姑娘的一举一动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个城里姑娘瞧不上你们乡下人家。
不过转念一想,那姑娘再金贵又怎样?还不是眼巴巴跟着大儿子来了农场,对大儿子黏黏糊糊的,一副非他不嫁的样子。
李英子本来打算等人进门后再给个下马威,让黄燕芳跟江小草学学,知道什么叫婆婆的威风。
可没想到黄家居然这么狮子大开口——三转一响、五百块彩礼,还要两间楼房!这她可忍不了!
想当年她嫁给江田产时,彩礼不过三块钱和一块红布,还被重男轻女的爹娘要了回去。为这事,她这些年都没回过娘家。
江田产看着大儿子一脸为难的样子,迟疑了半天也没个准话,只好说:"让我和你妈再想想。"
家里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能拿出来,他还有个小儿子要顾呢。不说将来成家立业的大头开销,就是现在读高中,一个月生活费就得二十块。
李英子压低声音劝大儿子:"承祖啊,我看燕芳对你挺上心的。你让她跟她爸妈好好说说,这要求在县里有几个人能满足?更别说我们这种地里刨食的人家了。"
江家人不知道,黄家要的就是他们拿不出来。本来黄家父母是坚决反对女儿跟农村人谈对象的。
因为家里独子的问题,他们一直希望女儿找个县里的对象,最好是家里的二儿子——嫁得近,女婿又不是长子,这样才好一辈子照顾弟弟。
但当他们听说江承祖家有个十九岁还没出嫁、身体健康能干、性子温柔的妹妹时,就改了主意。这才同意女儿嫁给江承祖。
见父母这么说,江承祖强压住心头怒火,装出失落的样子:"爸妈,我已经让燕芳劝过了。黄家说...如果我去当上门女婿的话,他们一分钱彩礼都不要。反正他们家就两个孩子,稀罕燕芳这个女儿,可以让女婿当一辈子的黄家人。"
"他们想得美!"江田产脸一黑,重重拍了下桌子,"白捡一个大学生儿子?"
他辛辛苦苦二十多年培养出这个撑门户的大儿子,这些年家里因为穷受了多少白眼?好不容易大儿子给他挣足了脸面,让他在爹娘面前第一次挺直了腰杆。
老屋那边都夸他有本事,这样光宗耀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放手让人当上门女婿?
黄家想摘现成的果子?门都没有!要是让大儿子当了上门女婿,他的老脸往哪搁?更别说大儿子是要给他养老的!
说完,江田产气冲冲地背着手出门去了。
李英子的脸拉得老长,厚厚的眼皮耷拉着,一言不发地收拾碗筷进了灶房。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她是故意弄出动静,向江承祖表达不满。
一直没吱声的江承耀见父母第一次拒绝了大儿子的要求,幸灾乐祸地问:"大哥,你真要娶那个城里嫂子?"
江承祖瞥了他一眼,凉凉地说:"怎么,你想让我娶个像江小草那样大字不识的村姑?等你城里同学问起你大学生哥哥娶了什么样的媳妇,你就告诉他们,我大哥娶了个能干农活的乡下姑娘。"
没心机的江承耀被唬住了。要是让同学知道大哥娶了农村姑娘,非得笑话死他不可。这可不行!大哥娶城里媳妇,他脸上也有光,还能出去吹牛。
江承耀拼命摇头:"大哥你一定要娶城里姑娘!这样我才有面子!"至于家里钱够不够的问题,他压根没想过。反正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有什么,大哥能娶上媳妇,将来他肯定也能。
见唬住了弟弟,江承祖松了口气,露出真诚的笑容,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等大哥工作了,每月工资都存着给你买房娶媳妇。就算你考不上大学,我也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个城里姑娘。”
——见鬼的城里媳妇!见鬼的考上大学!他巴不得江承耀烂在泥里呢。家里的资源就这么多,他平时给父母上点眼药、把弟弟当枪使还行,但要真动手脚让弟弟上不了学,他可不敢冒险。毕竟江承耀跟他一样,都是儿子。
江承耀欢天喜地地信了哥哥的话,拍着胸脯保证:"大哥,我去帮你劝爸妈!"说完不等江承祖反应,就冲进灶房找李英子闹去了。
......
江小草坐在山间的石头上,享受着凉爽的山风,慢悠悠地拔着石头周围最后的几根野草。
当阳光照到对面山坡正中央时,她加快了动作。三下五除二拔完最后几根草,站起来把野草拢成一堆放在菜垄上,用脚踩实。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扛起锄头急匆匆地下山了。
远远望见家里的烟囱,果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炊烟。江小草说不清这是第几次失望了——明明全家人都在家,却偏要等她回来做饭。
一进院子,她就感受到家里压抑的气氛。没有多问,默默把草帽和锄头放在屋檐下,转身进了灶房。
正在拆洗小儿子带回来的冬衣的李英子,见大女儿闷不吭声的样子就来气。她正憋着火呢,这个没心肝的女儿连句贴心话都没有——不是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吗?果然还是儿子好,生女儿没用!
"哑巴了你!"李英子把针线一摔,高声骂道,"回来也不知道叫人!这个点才回来做饭,是想饿死你爹娘兄弟吗?"
江小草早已习惯母亲的脾气,没有辩解,径直进了灶房,任由骂声从身后传来。她知道反驳只会让母亲骂得更凶,有时还会抄起扫帚打她。
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她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挨打。虽然今天确实是故意晚归,但听母亲说饿了,心里还是闪过一丝愧疚。
可当看到冷锅冷灶、带着泥土的菜和没淘的米时,那点愧疚立刻烟消云散了。
在母亲的骂声中,江小草打开米缸,舀出三竹筒精米、一竹筒半糙米,仔细淘洗后放进同一个锅里。
小心地不让米粒混在一起,沿着锅边倒入小半勺水,盖上锅盖,用厚实的白土布围住边缘。蹲下身生火焖饭。
等饭上了锅,她开始处理那把青菜:掰掉菜根,抖掉泥土,在搪瓷盆里洗三遍,再用手掰成巴掌长的段。
从窗户上取下蒜头,用刀背拍碎。一盘蒜蓉炒蛋、一盘蒜末青菜,再加上早上剩的咸菜和白米饭,这就是今天的午饭了。